全程不超過十分鐘。
但人押走,官差也跟著離開後,莊冬卿一動,才發現自己腿都是軟的。
生在現代社會,還是最安全的國度,確實沒怎麼見過如此明火執仗的陣勢。
夫人和三少爺卻是不可置信,慘白著臉追了出去。
下人們都瞧著,莊冬卿哪怕慢了一拍,還是被形勢裹挾著,跟了出去。
夫人憤憤地與官差理論,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夫人身份高貴,族親中高官顯貴亦是不少,據理力爭之下,官差漸漸被說得有些頭冒冷汗。
夫人以身相護,堅決不讓人帶走大少爺,官差無法,又不願對貴人動粗,相持不下間,去門外搬了救兵。
莊冬卿意外見到了岑硯。
和春日宴上的富貴閒人不同,此次對方肅著一張臉,腰間佩劍,身著公服,氣勢煊赫得讓人不敢直視。
至少莊冬卿低了低頭,吞咽了下。
緊張。
岑硯也不對夫人動粗,講理。
但聽上去,其實是有些咄咄逼人的。
拿了大少爺的謄抄考卷,請夫人移步,也不管人多人少,當場質問,一句跟著一句,並不多看考卷,彷佛枝節都記於腦海之中,數個銜接奇怪的詞彙之下,大少爺先慌了神,眼神飄忽,露了怯。
莊冬卿:“……”
本以為莊家是被牽連進去的,眼下瞧著,竟不完全是。
古代科考,考官漏題,有一方法被稱為“通關節“。
考官率先給考生一個或數個約定好的暗號,這些暗號多是不那麼常用的詞語或詩句,讓考生在科舉時,將其插入文章之中,方便考官閱卷時辨彆。
岑硯審問的詞彙詩句,便是所謂的暗號。
“既然忘了當日答題的思路,那大少爺便跟我們走一趟,好好想想吧。”
大少爺答不上,夫人已是方寸大亂,聽得岑硯發話,被心腹媽媽扶著,還想說些什麼。
被岑硯一個眼神定在原地,“如若夫人還要阻攔,那本王隻有將夫人一道帶走了。”
夫人一滯。
岑硯揮手,“帶走!”
大少爺旋即被強押出了門。
等官差都走完,岑硯才抬步,離開前,驀的往莊冬卿的方向瞥了一眼,極快,但莊冬卿就是知道,對方瞧的是自己。
手腳仿佛都被定住,還來不及反應,岑硯已然轉身離開。
莊府再次不準許隨意進出。
夫人被三少爺四小姐摻著走了。
人陸續散了,莊冬卿與六福也回了院子。
心神不寧地坐了會兒,實在是靜不下來,莊冬卿無法,又拾起紙筆寫字。
手頭有了事情做,漸漸的,呼吸又勻了。
當晚再次做了不好的夢,不過這一回,坐在上首看戲的那雙眼睛不再帶笑,俱是冷凝了。
次日莊冬卿醒來,得知夫人一大早就出了門。
擰了張帕子擦冷汗,他想,他恐怕是有些怕岑硯的。
無意識將手放置於小腹,莊冬卿茫然——
難道,他真的隻有去找男主了嗎?
*
後幾日,上京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風聲鶴唳之下,舞弊案也一日比一日查得更嚴,兼之太子派係的官員接連被貶黜,眼看著此案已是不能善了,不少大戶人家選擇閉門謝客,但求獨善其身。
夫人日日都外出。
莊冬卿雖然還沒拿定主意,但李央的貼身太監,三德先來莊府了一趟。
找的六福,帶了幾句話。
話也簡單。
問莊冬卿可好,可否需要幫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留了個聯絡地址。
讓莊冬卿如有需要,隻管派人去報。
這個節骨眼上,還能有此做派,說不感人,是假的。
須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自古如此。
但——
感動歸感動,莊冬卿仍然下不定決心。
陰差陽錯來了這裡,並不是他本意。
他……骨子裡並沒有奴性……
若是要把自己每一塊血肉,連同腹中骨肉都利用起來,報答李央的這份恩情,他怕是做不到。
一想到投向李央,以後要遭的罪,莊冬卿甚至會覺得,這樣的結束,也不失為一種善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也就是一刀的事。
為了苟活,反而把全身傷得千瘡百孔,今天肩膀上擋一槍,明日胸口挨一箭,慢刀子割肉也不是這麼個割法,還得出謀劃策,心力交瘁,這樣的活法,又有什麼意思呢?
莊冬卿想不好,左右為難。
六福也在問他,到底是個什麼主意。
莊冬卿隻歎氣,“再等等看。”
等什麼沒說,但語氣堅定,六福也聽著。
莊冬卿心不靜,練字愈加頻繁,一天除去吃飯休息,時間俱都撲在了書法上。
之前的宣紙底部,還翻到了原身練的大字。
寫得……實在是不知道比他的好出幾何。
莊冬卿覺得好看,便也放在了書案上,照著寫。
大部分字都比較難,也有簡單的,禾啊,之啊,於啊之類的,字簡單,寫法便多。
莊冬卿還數過,一張禾字,從頭到尾足足換了七種寫法。
不得不感慨,原身果然是個有才的。
一對比,他真像個廢物,想活,怕苦怕難,想死,又怕痛。
夫人外出數日,莊老爺沒回來不說,畢家也跟著有官員下了獄。
皇後母族,與夫人同氣連枝,消息回來的當天,夫人便病了。
整個莊家人心浮動。
下午一些時候,莊冬卿正對著那張禾字練著,夫人院裡的心腹媽媽到來,說夫人想見莊冬卿。
不徐不疾把最後兩劃寫完,莊冬卿放了筆。
站直身,平靜道,“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