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您不在乎,哪怕不為了自己考慮,也得為王府的長遠做打算啊,西南部族眾多,在老王爺掌權前,誰也不服誰,這個山頭和那個山頭動不動地打起來是常有的事,好不易安生了這麼些年,若是王府內部不穩,動蕩的可是整個西南。”
“再者……”
柳七額頭貼著地麵,懇切道,“有了這個孩子,日後同老王妃好好說道,她也必定不會再插手王爺的婚事,主子也可得了自在。”
“日後……日後看上了誰,接進府來便是,不必再拘著自己。”
最後一句聲音極小,細如蚊呐。
怕犯了岑硯的忌諱。
柳七一口氣說完,再度壓低身體伏地,以一副決絕的姿態,長跪不起。
岑硯靜靜看著他,好半天不置一詞。
在大慈寺那日,住持方丈從遠處尋來,說了那麼一番話,岑硯也就是聽著。
命這個東西,說他信,不儘然。
說他不信,倒也在老王爺的影響下,有些敬畏之心。
且,以他的情況,住持也沒有批錯,喜好男子,確乎不會有什麼子嗣。
若是再早些年,不曾被拖得錯過父王的最後一麵,匆忙繼任,也不曾在繼任後,又強行被召回京城,在這個權力的渦旋裡攪纏……柳七如此求他,他都會再思量思量。
可已獨當一麵多年,很多事,他早就想定了。
沒有孩子不是問題,有了這個孩子,之於他才是變數。
從大慈寺出來,柳七魂不守舍的,他便估摸著心細的隨從知曉了。
倒也沒有故意要藏著,隻是這麼些年沒這方麵的心思,便不曾顯露。
他以為柳七就算不問,多少也會試探兩句,沒想到,都沒有,反倒是在這兒挖了坑等著他。
不說他喜好男子,反倒當著郝三徐四的麵吐露住持的卦言,柳七是在逼他留下這個孩子。
岑硯:“你是知道的,我不喜受製於人。”
柳七:“奴才該死,口不擇言,任由主子懲處。”
岑硯麵無表情。
“是‘不擇言’,還是‘擇言’,你心裡有數。”
“奴才該死!願自領三十板子!”
在上首看著柳七五體投地,整個人仿佛都要陷入地裡去,岑硯吐了口濁氣。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不一樣。
揉了揉眉心,岑硯緩聲道:“這件事我還沒有想定,需要考慮考慮。”
柳七還欲再言,被岑硯搶道:“就這樣,起來吧。”
“若是喜歡挨板子,不必多說,自己去領就是。”
柳七:“……”
岑硯向來是個有主意的。
想定了,絕無更改。
柳七到底爬了起來。
岑硯:“大理寺今天送了卷宗是不是,先把莊興昌和莊越的拿來與我看看。”
雖然沒答應留下孩子,卻仍舊退了一步。
柳七眼底又升騰起些許希冀,點頭,生怕岑硯反悔似的,立刻出了門。
人都走光了,岑硯以手扶額,微微側著頭。
夕陽下落,光影在書房地麵傾斜拉長,他凝著前方,視線卻不知落於哪一處。
倏爾緩緩閉上了眼,
如尊佛像般,一動不動,就此入了定。
*
卷宗給岑硯拿到了書房,柳七又問岑硯,莊冬卿如何安置。
岑硯隻道:“你安排便是。”
得了令,柳七再度去尋莊冬卿。
“商議好了嗎?”莊冬卿喝了好久的茶水,正百無聊賴,柳七一來,他便問道。
“莊公子您今天說的事,王爺還在考慮。”生怕人走了,柳七補充道,“但王爺已經拿了莊大人和莊大少爺的卷宗過目,莊府的事處理妥善也需要一段時間,您看,這期間您先在王府住下如何?”
“既方便您知曉莊大人與大少爺的情況,您的身體……也得再讓趙爺仔細瞧瞧,請請平安脈,若是有什麼,才好及時調理起來。”
考慮得相當周全了。
且若是有選擇,莊府那個地方,莊冬卿也不想待的。
交涉了幾句,主要是莊冬卿提了下自己的居住要求,院子啊,吃食啊,仆傭啊,見柳七都滿口應下,且神態恭敬,莊冬卿暗暗尋思著,以岑硯的為人,若是要宰了他,不至於兜這麼大一個圈子。
所以,對方應當是沒有這個意思的。
小命保住了,柳七又問起隨身伺候的人選,莊冬卿想了想,“那以後我能出府嗎?”
柳七:“自然。不過須得將侍衛帶夠,護您周全。”
哦,這樣。
莊冬卿:“那,我可以把自己的小廝帶進來,貼身伺候嗎?”
想到什麼,又多問了句,“他也能出府的吧?”
柳七:“當然,您是王府的貴客,我們怎會限製您的行動。”
麵上不顯,柳七心裡卻想到,若背後真的有人指使,他們主仆多多出府聯絡,才方便王府按跡循蹤,早日除了這個隱患。
莊冬卿覺得沒什麼問題,報出了六福,提議要將他帶進來。
柳七自是滿口答應。
但莊冬卿也沒有那麼傻,在柳七的陪伴下,見到了六福,帶人回府前,又支使了人去買東西。
其實是他們的暗語,來前莊冬卿做過各種情況分析,眼下,算是其中一種。
他是讓六福把他的賣身契送到李央那兒,由李央暫時保管著。
古代賣身契和籍契是一體的,要改買主,缺一不可,他握著籍契,又未去官府登記更改過,李央便是拿著賣身契,六福也不是他的奴仆。
但如果有一天他們在王府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賣身契卻可以當個由頭,讓李央正大光明地來找六福。
其實不是個聰明的法子。
要破解也簡單。
但莊冬卿也想不出其他的高招了。
反正他確實沒人指使,就算他不做什麼,岑硯與柳七他們該懷疑的還是會懷疑。
既如此,左右都有實習期,他不如讓自己心安點,才是真的。
等六福再和王府同行的人一道回來,莊冬卿接過了新鮮的糖瓜子,抓了一把。
豁,
彆說,李央店裡的糖瓜子,炒得可真好吃。
*
“然後他就拿著那包糖瓜子吃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