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硯拿過一盞,撥了撥浮沫,啜了口,這才對葛嬤嬤道,“我就在這兒坐一盞茶。”
“若是想說什麼母妃頭疼,不便見客的話,就歇了罷。”
葛嬤嬤語窒。
話都給她堵死了。
岑硯:“既然要見,早晚都是有這麼一遭,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若是要改期,大理寺事務繁多,我可不能保證,日後母妃也能如願見著我。”
抬眼去看葛嬤嬤,葛嬤嬤賠著笑,卻被這一眼覷得額頭生汗。
到底不同了,這麼多年過去,岑硯再不是她們院子裡的那個小世子了。
“知曉了?”
葛嬤嬤隻得點頭。
岑硯揮手,“去轉告母妃吧。”
“我就喝這一盞茶,全看她心意。”
岑硯說得堅決,葛嬤嬤也勸不了什麼,隻得不尷不尬地去找太妃。
也不知道怎麼勸的,一盞茶喝到尾巴上,到底同意了讓人進去。
岑硯領著莊冬卿進了主屋。
下午鬨了一遭,進門前莊冬卿還有些惴惴,但等真見到了太妃,和他想象中的,出入還是很大。
冷著一張臉。
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是極漂亮的,現在打扮著,五官也不差。
再想一想岑敏郡主,莊冬卿對太妃年輕時候的長相,有了個大概。
若要概括,大抵是:大家閨秀。
不如莊夫人打扮得華麗,但細細看下來,通身從衣服到配飾,都不失低調奢華。
頭上的玉簪水頭極好,隻彆了兩三根,不繁複,簡約卻不失莊重。
衣服都是一個色係的,乍一看簡單,但層層疊疊著,衣領袖口還有褙子,都不是一個色號的,細微處的講究繁瑣到了極致,偏一晃眼,還不怎麼能瞧得出來。
這些好東西都用到了身上,卻沒有一樣能喧賓奪主的。
之前岑硯就說太妃規矩大,講究多。
見了麵,莊冬卿才對此有了個模糊的認知。
同岑硯一道見了禮。
太妃開口,聲音也是冷的,“許久不見,你脾氣倒是見長。”
岑硯從容答道:“王爺就得有王爺的樣子,總
不能承了爵,還是當年的世子做派,未免太小家子氣。”
“母妃幼時不是一向如此教導於我嗎?”
碰了個軟釘子,太妃卻也不生氣。
目光看向岑硯身邊的莊冬卿。
問了兩句年齡姓名,點過頭,又道,“我不過想見一麵罷了,你倒是護得緊。”
看著莊冬卿,話卻對準了岑硯。
岑硯:“卿卿並不多聰慧,若是我不在,怕他不懂事,反而氣著了母妃。”
太妃:“……也氣夠了。”
岑硯:“母妃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和小輩計較。”
莊冬卿……莊冬卿在這種氣氛下,壓根不敢說話。
葛嬤嬤卻出聲,熱絡招呼道,“站著乾嘛,都坐吧。”
太妃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瞧了葛嬤嬤一眼,跟著也放軟了身段道,“坐吧。”
不情不願的兩個字,聽不出來什麼。
莊冬卿覺得……像是氣著了,但並不真正很生氣,因為……
莊冬卿不敢深想下去。
等落座。
人都齊了。
太妃這才道,“你阿姐都與我說了。”
“旁的我不管你,子嗣為大,你確定,日後你能有個自己的孩子?”
說著,卻看著莊冬卿,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
這口吻,莊冬卿覺著不像是見養母,像是見領導,問業績來了。
岑硯:“確定。”
“母妃若是擔心這個,儘可放心。”
太妃卻看著莊冬卿,問他,“你也知曉此事嗎?”
莊冬卿被問得有點懵,“知道的。”
現在還在他肚子裡揣著呢!
太妃打量他片刻,又道:“我就想問問,你也不反對?”
“我反對什麼?”
太妃:“……”
太妃:“……反對他要個自己的孩子。”
“不反對啊。”
他都懷上了,也不能反對自己,讓自己憋著不生吧。
答得太順溜,倒讓太妃噎了下。
太妃納罕。
稀奇道,“我以為你會不樂意。”
莊冬卿:“沒有啊,等孩子有了,我還會幫忙照顧的。”
太妃詫異,“當真?你莫不要糊弄我!”
莊冬卿:“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一視同仁,有,什麼好糊弄您的,必要嗎?”
太妃:“……”
太妃神情複雜:“未料到……你們感情已經這般好了。”
都能將岑硯的孩子看作自己的,她也是沒想到。
莊冬卿:“?”
太妃終於不再看莊冬卿,轉頭同岑硯道:“我要問的就這些。”
“你也不想與我多說,我便隻留兩句話。”
“他說的,我暫且信了。”
“日後若是他改了主意,不願意了,你也休與我
提,我是不會依的。”
岑硯:“不會有那一天的,母妃儘管放心。”
莊冬卿不知道說什麼,隻沉默。
太妃又道:“你長姐那邊……”
岑硯:“母妃若是想過去小住,告知一聲便是,您與長姐多年未見,我們各自行方便,未嘗不可。”
意識到什麼,又瞧了莊冬卿一眼,太妃終究點了點頭。
揮手,“如此,便沒什麼多的了。”
旋即吩咐葛嬤嬤道:“送客吧。”
*
從太妃院子裡出來,莊冬卿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也沒吵沒鬨,太妃也沒問罪什麼的,可是,可是……
“你小時候,她都這樣對你的嗎?”
夜間洗漱過,晾頭發的時候,莊冬卿到底沒忍住,犯了刨根問底的毛病,問岑硯道。
岑硯正靠坐在床上看書,一派平靜:“哪樣?”
“就……今天這般。”
公事公辦,就事論事的姿態。
哪怕生氣,也因為不在乎,沒將岑硯放在心上,故而看起來淡淡的。
是的,想了一晚上,莊冬卿終於想出來太妃態度的不對勁在哪兒了。
是漠然。
極度的不在乎。
所以對著不在乎的人事物,也不會牽動太多的心神。
岑硯:“雖然我很想說是……但並不儘然。”
“倒沒什麼不能說的,可確實也不是一段讓人高興的過往,你確定,還要我講?”
莊冬卿想了下,仍舊道:“你說。”
他還是想聽聽。
“對我的生活起居,差不多和今天一樣,能傭人管的,她就不怎麼多問。”
“對我讀書習武,言行舉止,是要過問的。”
“規矩很嚴。”
“考試差了,要打手板;練武不行,就加時,練到會為止……”
話頭稍頓,自嘲道,“甚至一日三餐,都有固定的時辰,若是我趕不上,主屋是不會專門等我的。”
莊冬卿:“……”
莊冬卿:“那對你阿姐……”
“自然不一樣。”岑硯慢慢道,“若不是太不一樣,還讓我發現不了,我不是她生的這回事呢。”
莊冬卿沉默。
“很驚訝嗎?”
“沒、沒有。”
“嗯,我料想你應當知道的。”
“……我,我知道什麼,不知道!”
岑硯卻笑道:“行,那我就當小少爺不知道,也沒有從柳七那裡,套過話。”
莊冬卿:“……”
不重要,略過。
反正他也解釋不清楚,不如不提。
靜了片刻,摸了摸頭發,乾得差不多了,莊冬卿爬上床,偎向岑硯,趴在了他膝上。
岑硯失笑:“這又是怎麼了?”
莊冬卿也不看岑硯,一鼓作氣道:“我會等你用飯的,等生了,他也會的。”
“不過等他管你起居,那得很久以後了。”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我儘量讓他少氣你一點。”
“唔,他其實很乖的。”
“你……以後會很喜歡的。”
“所以……”
意識到莊冬卿在乾什麼,岑硯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塞住了,上下滑了滑,儘量讓自己如常道,“所以?”
“所以不在乎你的人,就讓他們走吧,會有人在乎你的。”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岑硯忍了,對著這樣的莊冬卿,卻也真的是忍不住。
伸手撫了撫莊冬卿的頭發,低聲問道,“那麼你呢?”
你也在乎我嗎?
莊冬卿:“?”
竭力想再壓抑,但許是這件事已經在心底存了一段時間,有些過了限度,到了這一刻,便再也壓不住……
他到底問了出來。
岑硯:“卿卿,你真的沒有想過一直留在王府嗎?”
莊冬卿茫然。
去看岑硯,卻發現對方沒有說笑,神色是極其鄭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