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生(1)(2 / 2)

被宿敵複活以後 道玄 7656 字 7個月前

“師叔?”陪他同去的小弟子疑惑轉頭。

薛簡擺了擺手,略等片刻。慢慢地感覺到重量減輕,江世安從他身上把自己拔下來了。

江世安飄在他身邊,笑不出來了,說:“……吸星大法。”

薛簡如有所感,轉頭看了他一眼,放慢腳步。

江世安慢慢跟著飄,轉過兩個彎,出了門,外麵是一陣寒冷的黃昏,最後一絲殘陽也在紛飛的大雪之下被遮掩得幾無餘光。

他的身體並無不適,但薛簡還是向他隱約在的地方偏過去,用身體擋住本來就很稀薄的微光。

江世安跟著薛簡的影子向前飄,望見一塊寫著“靜心堂”的匾額,門前沒有塑像,十分簡樸素淨。他跟著薛簡進入堂中,裡麵點著蠟燭、供香,一個發須皆白的皓首老者坐在最上頭,仙風道骨、淵渟嶽峙。

下首還有兩人,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發絲黑白參半,戴著鐵眼罩,是個盲叟。另一個則是中年人,衣衫不整,有些浪蕩之態。

薛簡依次行禮:“師爺、二師爺……師父。”

江世安跟著他行禮的順序望過去,上首的老者就是方寸觀的觀主廣虔道人,下麵的盲叟是幾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秦永臻秦老爺子,也稱納靈子,最後一個則是……傳言中功力儘廢、常年遨遊海上的鎮明霞。

鎮明霞雖是薛簡名義上的師父,但因鎮明霞早已成了廢人,內力全無,又居無定所,薛道長自小便是由觀主教養看顧長大,這在江湖上不算秘密。

師爺抬眼看去,目光在薛簡身側掃了掃,說:“小簡,你往前站一站。”

薛簡順從上前,他才走了兩步,忽然聞得一聲冷哼,一把沾血的木劍“砰”地甩到麵前。骨碌碌地在地上晃了晃。

“師兄的好徒孫!費儘心血教他養他,他卻跑去無端端地大開殺戒。觀中清規肅然,與天下為善,連殺雞宰牛都回避不忍目睹,你卻一連殺了萬劍山莊十三個弟子好手、又傷了何莊主,我看倒不該教你武功了,省得敗壞了我們數百年清譽。”

二師爺扭頭看向這邊,心直口快地說了一通,胸膛起伏,肝火未消,“你師父是廢物,你也要入了魔不成?”

鎮明霞的眼皮撩了撩,沒說話。

“殺人?”江世安聽得眼皮狂跳,盯著地上血跡乾涸的桃木劍。他見過多次薛簡手握此劍的模樣,木劍無鋒,他的意誌也淳厚淡泊得沒有鋒芒。他沒法相信,“還連殺十三個?這不是汙蔑嗎?”

可是薛簡聽了,卻沉默著不做反駁,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一截挺直的、沒有彎過的脊背,在江世安眼前跪了下去。他喉間莫名一哽,總覺得這樣的場景自己並不願見。……這江湖上如果說有誰是他認可的對手,薛道長絕對是其中之一。

江世安飄著動了動,在他旁邊半蹲下來,埋頭端詳那把木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長此生,真學會殺生了。”

他想問是誰如此罪孽滔天,竟然惹怒了你。

他想問萬劍山莊與你並無宿怨,何莊主雖是個笑麵虎,卻也不敢算計方寸觀嫡傳。

他想知道為什麼,一個心懷無邊善念、冰清玉潔、地位尊崇的人,為什麼一夕之間推翻過往二十年的理念,拔劍相向?

但薛簡不答。他視若無睹、耳不能聞,隻靜靜地跪了下去,對著靜心堂爐中那柱粗壯的香,他認錯,卻抬著頭,目光平靜至極:“師爺,弟子是為心而去的。我道修心,人之心即為方寸,弟子為此隻得破戒,否則方寸大亂。”

觀主蒼老的眼珠望著他,望著他灰白的、殘損的長發:“小簡,陰陽兩隔,人力終究勉強。”

薛簡垂頭,低聲道:“弟子不能不勉強。”

觀主沒再說什麼了,轉頭問鎮明霞:“霞兒,你說該怎麼處置。”

鎮明霞看了一眼薛簡,笑了笑,道:“師父何必問我,我知道什麼。何莊主開條件讓師父將這逆徒綁去、交給他們處理,您不是也給一口回絕了嗎?方寸觀五百年清名,卻不如小簡這條命啊。”

二師爺剛罵完薛簡,火氣沒消,聽到這兒反而更上火了:“你是他師父!天天吃喝玩樂不思修行也就罷了,還想著把你徒弟交給外人,咱們自家人說自家話,我罵十句也不能讓外人罵一句,他何忠本來就是狗……”憋回去了,二師爺硬生生咽到喉嚨裡,“不行就是不行!這孩子一時犯錯了咱們教育就行了,怎麼著,養了二十年的弟子,這就不要了?”

鎮明霞依舊笑著:“師叔彆著急,有你們護著,小簡怎麼能出事?再說萬劍山莊本就藏汙納穢,何莊主背地裡做過多少惡心的事兒,也不算讓小簡冤殺了。”

二師爺偏過頭,懶得看他。

鎮明霞頓了頓,看向上首:“何忠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東西,不動點真格的,各派詰問,我們也不好開口。師父,咱們也不能包庇得太過明顯。按照觀中舊製,無故殺人,是要逐出門派的。”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卻讓江世安心口一沉,脊背一陣發涼。

如今是亂世,早就沒有了朝廷,各個都城繁華之地都由世家名門把持著。要是沒有方寸觀的庇護,薛簡恐怕就要跟自己一樣被世家通緝——五大世家同氣連枝,各有姻親,後果不堪設想。

他這麼多年風刀雨劍的日子,薛道長心不夠狠,怎麼能過得去?

江世安待不住了,他的手拍了拍對方,見他沒感覺到,又湊過去吹了兩口涼氣,催促道:“向你師爺認錯求情啊,薛知一,這時候千萬彆固執,你師父怎麼也不幫幫你,不能離開方寸觀,不然……”

涼氣吹起薛簡的發絲,他似有所感地回頭,說得是:“弟子願聽處置。”

江世安:“……薛簡,你沒救了。”

鎮明霞笑吟吟的,聽了這句話也沒開口,師爺垂著眼睛看他,眉頭微鎖,隻有二師爺馬上麵露不悅,拍桌子道:“什麼願聽處置!這會兒沒有破戒的膽子了,這些破規則就是該廢除,聽話得真他……不是時候!依我看,戒律堂抽幾鞭子算了,想讓我們趕小簡下山,他何忠還不夠格兒。”

“他身體虛弱、命火混沌,受刑就免了。”觀主看著薛簡,頓了頓,又說,“每日午時後,來這裡跪香。”

這處罰比預想中要輕得多。

江世安長出了一口氣,他看著薛簡低頭答應,看著上首的長輩離開靜心堂,等到隻剩他們一人一鬼了,壓著的氣息才敢明目張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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