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楊彥懷的慘叫穿破雲霄。
這叫聲令人膽寒恐懼,彆說是那些過路的商販了,就連見多識廣的風護法也跟著心下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麵前的道袍青年——他真的是以仁善著稱的方寸觀嫡傳,薛簡薛道長嗎?
一直以來,作為與“魔劍”平分秋色的對手勁敵,薛道長的良善純淨都是受到眾人一致認可、甚至大為吹捧的。而受到規矩約束的薛簡也不負所望,名聲顯赫,受人敬仰。
但他今日所見,這個孤冷沉默的青年人卻喜怒不定、難以預測,行事簡直透著反複無常,連一點兒警告和預兆都沒有。
廟宇內頓時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與這沉默對應的,是飄在半空中的江世安勸慰得口乾舌燥,他毫無營養地說了半天,才終於覺得掌中的那隻手逐漸變得不那麼僵硬、對方的情緒也穩定下來了。
在此之前,江世安從來沒有見到薛簡身上存在著這樣的戾氣。他總是感覺道長那麼柔和、那麼溫厚,說不定會受到哪個老奸巨猾的狐狸利用和欺負,卻沒想過他會這樣突兀而不可預料的破戒。
方寸觀的第四條清規,凡我弟子,皆常懷慈悲仁善之心,不可無故傷人。
他渾身澎湃湧動的血液平緩下來了,薛簡緊緊地反握住他的手,江世安的魂魄能在夜中影響外物,自然也可以被他牢牢握住,就像握住一塊兒永不融化的堅冰,刺骨的寒氣蔓延進去,好似一刀一刀地刮淨他的血肉。
道長不肯放開,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說:“我此前就發覺,有人以你的身份作惡。”
這句話旁邊的人也聽到了,但風護法咽了咽唾沫,問都沒敢問。
“這是慣常之事。”江世安輕聲道,“行走江湖,假借彆人名號的事情多著呢,我的名字嚇人又好用,我都不在意了,道長何必放在心上?我本是罪孽深重、滿身漆黑,就算再多些汙點也沒什麼。”
江世安頓了頓,在心裡補充,像你這樣的聲名身份,落上汙跡,才真的令人覺得刺眼和惋惜。
薛簡搖了搖頭,並不認可,他道:“不可以。風雪劍隻是風雪劍。”
江世安不太明白他的執著。
薛簡緩緩吐出一口氣,用素色的手帕擦乾淨自己指尖上的血,轉頭問那位百花堂護法:“江世安闖進百花堂時,是為了營救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護法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風護法心裡一顫,搜索腦海中的記憶:“魔劍闖進我派陣法之中,我們幾乎傾巢而出才重傷他。那時是小天女從正道手裡得到了一個叫‘羅辰’的孩子,將他困在牢獄之中審訊,還沒得到結果,魔劍就闖了進來……”
他心有餘悸,窺視著薛簡的臉色說下去:“那孩子是望仙樓的遺孤,此事我也是後來才得知的。次日天明,百花堂裡收到其餘幾個門派送來的賀帖,說是‘拜謝襄助、魔劍已死’。我們沒見到屍體,不敢相信,但那個孩子總歸不在我們手中,想來帶走他的人,不是‘文墨會’,就是‘洗紅棠’。”
“文墨會”是隸屬於五行書院的一個殺手組織,聽命於五行書院的大先生。
薛簡看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要是放在以前,道長沉默不說話,是修道人鎮靜安定的常態。但此刻,風護法被他寂然的眸光一盯,渾身好像爬滿了蟲子一樣刺癢難受,他攥了一把冷汗,吐露道:“道長,在下不知道你為何而來,但不管是誰延請你,恐怕都是個圈套。你讓人騙了,我們也讓人騙了。”
江世安追問:“這是什麼意思?”
風護法聽不見旁邊的魂魄說話,但卻正好順著話開口解釋:“紅酥手趙夫人邀請我們小天女前來助陣,意圖對付五行書院,說會在事成之後奉上一件名器,就是魔頭曾掌的風雪劍為謝禮。小天女與趙夫人約定,她會負責殺死五行書院請來的高手,所埋伏的地點,就是這座廟宇。”
風護法停頓了一下,說,“我隻在這裡見到了道長您。”
“她要引導我跟百花堂的小天女相殺。”薛簡心領神會,一言蔽之,隨後問,“趙憐兒現在何處?”
風護法茫然一瞬,揣測道:“應當……與五行書院的人在分潤望仙樓遺產?”
話語未定,薛簡立即起身,向江世安所說的舊陵園而去。
江世安跟著意會,他對趙夫人的欺瞞早有預料,於是也不意外,提醒道:“換一條路。我知道一條近路可走,否則恐怕撞上百花堂的小天女,她是世上一流高手,不輸趙憐兒。”
薛簡依言轉向。
然而就在他步出寺廟之時,外麵道路兩旁的密林在風雨中形影簌簌,隱約有人飛掠而去,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