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突地一跳,推開薛簡的手霎時僵住。
他想起來兩年前雙方在寒山寺邊的那一戰,薛道長以半招之差被他逼退,又一次被挑碎玉簪,割破衣袖。那時自己取走了他破碎的青色衣袖,立在不遠處的鬆柏樹上撫劍回首,說:“薛道長,要是你生為女子,我幾次三番地勝而不殺你,你總該以身相許了吧?”
薛簡的木劍立在泥濘土地上,他那雙寂然的眼凝望著江世安的背影。
明月落在黑衣劍客的肩上。
他不說話,隻是耳垂熱了。江世安以為他是氣得受不了,便得寸進尺,笑眯眯地道:“怎麼這樣三天兩頭地追著我跑?既然這麼執著,我娶你就是了,省得你對我牽腸掛肚,這麼老遠來跑過來為難我。”
話是這麼說……可沒有人會當真吧!
江世安凝噎片刻,吐出一句:“我們都是男人。”
薛簡體內毒素反複,他呼出一口氣,把從唇角溢出來的血擦乾淨,又重新抱住他,聲音嘶啞:“你不是個死人麼。”
江世安對著這句話呆滯片刻,認命道:“也對。”
他的身體太過虛弱,江世安不敢用力,隻得虛虛地回抱著,扶著他的肩膀,一麵心焦,一麵偷偷琢磨——原來把他帶壞的混賬是我?
有江世安在旁邊陪著,薛簡運了兩個時辰的內功,熱度終於褪了下去。他沒有進食,隻在傍晚喝了一點水,天黑後早早地洗漱換了衣裳,疲憊至極地睡下。
江世安坐在床邊反思自己。
到了淩晨,他的身體再次疼痛發熱。道長被痛得醒過來,額角都是冷汗,卻沒有作聲,隻是忽然抓住江世安的手。
輕微的觸感讓江世安收回思緒,回頭看向薛簡,對方露出一雙寧靜溫文的眼睛。
江世安打了一下午的腹稿,這時驟然忘卻了,他跟這雙眼睛對視了片刻,轉向彆處,又挪回來,半晌才歎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啊,薛知一,我那是捉弄你才說的話,你怎麼不僅不生氣,反而當真呢。”
薛簡毫不意外,他其實知道,隻是日後私自懷想時,總還一廂情願。
江世安捏著自己漆黑的衣擺,把上麵虛幻的繡線都快磨平了,才聽他問:“你是開玩笑的麼?”
他如釋重負:“對。”
“你騙我的。”
“這個……”
“我知道了。”道長閉上眼。
江世安的良心一陣過不去,他豁然起身,在屋裡飄了一圈,又飄了一圈,桌邊靠著的風雪劍他沒心思摸,就連惦記著要找回來的小辰守在外頭也顧不上,飄過來坐下,心事重重正要開口,就被一隻手抓了進去。
被子裡有一股清淡的檀香,混著傷口未乾的血氣。
江世安猝不及防,地轉天旋,他的眼前猛地一黑,隻覺得一個柔軟的東西咬著什麼紙張驀然遞過來,壓進唇縫裡。
那是一張疊成三角形的金篆符紙。
江世安眼前一花,感覺符紙被塞進嘴裡,上麵的朱砂混著一種莫名的氣息從口中灌入,無形的繩結穿過肩膀、繞過脊背、勒過大.腿,捆在身後。一片黑暗之中,隻有另一個人虛弱又壓抑地呼吸。
薛簡再次抱住了他,在他身上汲取到維生的力量一般。他鬆開牙齒,讓江世安自己咬著那枚符紙,目光十分鎮靜,甚至還很溫柔。
他的手指撫摸著江世安的臉頰。
很細致,很溫柔地摩挲下去。
薛簡摸了一會兒,摟著他窄瘦的腰肢,重新閉上眼。
……
符紙的效用維持了一整夜。
江世安恢複意識的時候,薛簡正將洗過晾乾的衣衫重新穿上,他身上隻剩下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些許草藥的味道。
兩人目光相觸,都立即分開,誰也沒有開口,默契地將昨天的事當成中毒之下的幻覺。
那種被捧在手裡撫摸、反複確認存在的感覺,江世安也不想再回憶了。一旦這種記憶出現在腦海裡,他就不知怎麼麵對薛簡——當了一輩子仇人,怎麼會這樣。
道長忍受不了內傷時,會輕輕地叫他的名字。
他從來沒有聽過自己的名字這麼輕柔地出現在彆人口中,薛知一的性情變得太大,一貫寡言的人,居然能有那麼溫柔不舍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