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孩子,托人告訴娘家了,娘家沒甚反應。
等她弟媳婦生孩子時,楊獵戶要送東西回去,花大姐沒讓。
從那之後,花大姐和娘家的來往就不多了,等她生了老三之後,她娘生病,娘家來人,花大姐才重新和娘家人走動。
楊獵戶出事時,她正懷著老四。
村裡人抬著楊獵戶回來,說他追狐狸時不小心跌落懸崖,幸好被村裡人發現,人還活著。
求醫問藥花了不少錢,鎮裡的榮大夫來了一次又一次,人活了,可卻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希望。
原本好好一漢子,如今從肩膀以下,全都不能動彈。
這樣的事情,在楊樹溝子發生的太多了。村裡有經驗的人勸花大姐,給楊獵戶一個痛快吧,省的拖累全家。
花大姐把他們都給罵走,床上的楊獵戶也哭著求她,“花兒,你就讓俺死吧。”
“俺不許你死!你死了,俺咋辦,咱們的孩子咋辦,咱娘咋辦?你得活著!”
花大姐不容置疑地命令楊獵戶。
活著。
楊獵戶從前多麼勤快一個人,她燒飯,他在院子裡硝皮子,哄孩子,搓繩子,從早到晚,沒一刻閒的時候。
到夜裡,花大姐貼在他胸口,聽他說在山裡哪下的夾子,說不定能捉到什麼獵物,若是捉到足夠多的野兔,就不全賣了,留一些給花大姐,讓她做個兔皮襖。
兔皮襖比羊皮襖輕薄,也暖和,她長得好看,穿兔皮襖肯定好。
花大姐笑著道:“那咋不讓俺穿狐皮的?”
楊獵戶羞愧道:“狐狸難抓,經常逃走。”
花大姐恨不得捶死自己,要不是她說了那句話,說不定楊獵戶就不會去追狐狸,就不會掉下山崖,就不會成了癱子。
她第四個孩子又早產了,家裡總共五個孩子,老婆子照顧不來,床上還躺著個癱子,她想叫娘家人來幫幫忙。
可她爹要了她這麼多好處,不幫忙就算了,還非要她把孩子都留給楊家,回家去。
彼時她小弟弟的媳婦得病剛死,家裡沒錢再給他娶個女人。
花大姐雖說三十多了,可總有男人願意花點錢要她。
生前幾個孩子時,花大姐都坐月子了。楊獵戶說女人坐月子身體好,他每天都給花大姐燉幾個雞蛋,上頭貼倆宣軟的餅子,晌午雞湯,晚上菌湯,沒一天不帶葷腥的。
楊獵戶如今病了,她生了孩子沒三天,就下床忙活,照顧丈夫,照顧孩子。
她忙的像個陀螺,整夜整夜睡不著。聽枕邊人徹夜哀求,不斷地說著想死,嘴裡起的都是火泡。
楊獵戶一倒下,家裡積攢的銀錢給他看病花去大半,剩下那些,很快就花的不剩什麼了。
春去冬來,花大姐還在苦苦撐著,楊獵戶還活著,就是怎麼都不肯說話,躺在那裡死氣沉沉,聽屋裡孩子餓得直哭,花大姐挨個安慰,“娘這就想法子給你們弄吃的。”
她想的法子就是去山裡下套子,可她沒乾過這活,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能捉到東西,問楊獵戶,楊獵戶怎的也不理她。
花大姐犯倔,越不讓她乾,她越要乾,折騰不知多久,終於捉到一隻野兔。她被凍的手僵腳僵,手下一滑,兔子跑了,她跌跌撞撞地追啊追,還是沒有追到。
看著蒼茫雪白的山嶺和村莊,一片死寂,花大姐是真的半點辦法都沒了。
有個村裡的男人路過,給了她一隻兔子,說她不容易,楊獵戶也可憐。
花大姐感激的很,死死抓著兔子謝了又謝,眼泡裡的淚都還沒乾,便聽那人道:“這樣吧,你讓俺摸一摸,俺以後也能多幫幫你。”
可笑的很。
花大姐帶著兔子跑了。
可沒過多久,她就屈服了。
七八張嘴要吃飯,她老婆子也快不行了,這家裡全靠她一個人。
回家後,她對丈夫說,她會下夾子捉野物了,欣喜地晃動捉來的獵物,終於引來楊獵戶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捉”來的獵物越來越多,家裡的氣氛比從前好了些,就連楊獵戶,也開始跟她說話了。
花大姐每晚貼在他胸口,抓著他倆無力的手,像從前那樣抱著自己,跟他講自己是怎麼捉獵物的。
春天來的時候,花大姐老婆子死了,花大姐把她葬在山腳,更加賣力地上山捉獵物。好景不長,村裡開始傳起風言風語。
楊獵戶足不出戶,沒聽到那些話,可等秋風吹起時,花大姐已經是附近幾個村子人人皆知的蕩婦了。
一開始,男人們讚歎她的貞潔和堅韌,後來,男人開始代入楊獵戶,說有這樣的妻子,還不如從山上掉下來摔死的好。
花大姐知道人們是怎麼說她的,可她不在乎。
她回到家裡,關上門,等她的是幾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大兒子帶著兩個小點的弟弟妹妹,把大閨女和小女兒照顧的很好,還能幫著照顧楊獵戶。
楊獵戶又開始跟她說話,雖然臉上的笑容不如從前,可他再也沒說過死字。
這樣也挺好,她心甘情願這樣再過三十年,等到孩子都長大了,她就可以告訴楊獵戶真相,要是他還願意要她,她就讓孩子把他們葬一起,如果他不願意,她就趁著快死了還有力氣,爬到山裡喂狼去。
可楊獵戶沒能堅持這麼久,他得了風寒,吞咽困難,就算容大夫來了,也說藥石罔醫,沒得救了。
楊獵戶快死的那個晚上,花大姐抱著他,給他換了乾淨衣服,拉著他的手摸著自己的臉,說了真相。
“你還要俺不?不要俺的話,俺給你挖小點的墳,你自己睡。”
楊獵戶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眼睛裡滿是紅血絲,呼吸急重,隻能溫柔地看著花大姐。
花大姐泣不成聲,抱著他脖子大聲地哭,楊獵戶親了親她的脖子。
他是癱了,可他不傻也不瞎。
“沒多久他就死了,俺摟著他,他身子越來越涼,越來越硬。他原先還嫌棄自己手腳硬不起來了,可等他真的死了,他手腳好像又有勁了。”花大姐說到此處,平靜地淚流滿麵。
她正給趙靖擦拭手心,停頓了片刻,用袖子抹去眼淚,又笑著道:“你說人啊,沒事的時候總想著錢啊恨啊。真遇到事的時候,又隻盼著身子好,就不惦記其他的了。”
“等到快死的時候,又什麼都看開了。”
“俺聽榮大夫說,你要是好好修養,說不定還能站起來,比俺男人好太多了,要是俺男人跟你一樣,說不定他現在還活著,俺夜裡回去還能有人暖被窩呢。”
花大姐從不安慰趙靖虛的。
說什麼“你會好的”,“也許會有奇跡呢”之類的廢話。
她隻是給趙靖講自己的事,講到開心處會笑,講到氣人的地方開始罵,講到傷心的地方她又紅著眼睛哭。
最後再平淡地告訴趙靖,就算日後好了,你也變不成原來的模樣。
比起死亡來,活著好像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趙靖似乎也聽進去了。看花大姐麵容平靜,雙眼通紅。
他啞著聲音問道:“你男人沒多久了?”
“都有大半年了吧。”
“他都沒了,你為何還要做皮肉生意?”
花大姐白他一眼,“你當俺樂意啊。俺一個人帶著五個娃,大閨女今年十一歲,村裡畜生多的很,俺怕她傻,被人霍霍了都不懂,就讓俺大兒子看著她,不許出門。其他娃娃也小,乾不了活,就靠屋後那兩塊菜地,俺全家人喝西北風啊?”
在趙靖的世界裡,他為很多事迷茫發愁過,好像唯獨沒愁過錢。
至於這些底層人,肯定都是缺錢的。
可趙靖卻隻知道他們缺錢,並不知道他們到底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靠近花大姐,他接觸到了一個陌生的靈魂,這在他原本的人生,是絕對沒有機會這樣深入了解的。
而花大姐,似乎也帶給了他一些安慰。
他好像不是這個世界最慘的。
甚至可以說,是幸運的?
花大姐來了不到十天,秦扶清就發現趙靖有了改變。
給他換藥,他配合多了,吃飯也知道主動張嘴了,也從沒再說過死之類的話。
秦扶清很是欣慰。
花大姐的故事,他聽的斷斷續續,畢竟也不好正整天趴窗外偷聽。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隔壁院子和計褚道長討論學問,二人從天南聊到地北,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趁天氣好時夜出觀星。
買菜的事都是江蒙來做,花大姐見秦扶清燒飯,主動承擔起燒飯的任務,秦扶清便多給她開了工錢。
隻是花大姐做了飯,從不在這裡吃,而是要趕飯點回家一趟。
這一日,花大姐做好飯,跟秦扶清打聲招呼說要回家,秦扶清點頭應允。
誰知屋裡的趙靖竟然叫他道:“秦扶清,你進來,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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