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直接扔出了一個勁爆炸彈!
這樣……也行麼?
方重勇身旁的李林甫眉毛一挑,麵部抽搐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接茬,而是在一旁低著頭沉思不語。
倒是身為大理寺卿的鄭叔清,忍不住提醒方重勇道:
“方節帥許久不在長安,此番來去又匆忙,可能還不知道案情。
目前現有的證據,都表明刺客來自河西,甚至還是個西域胡人。
安祿山……完全不沾邊啊。方節帥剛才的話有些孟浪了。”
老鄭拚命暗示方重勇要謹言慎行!
基哥也是微微皺眉,麵色不悅。
他不高興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之前設想過很多可能性,唯獨沒有邊鎮節度使派人來長安刺殺中樞官員的情況。
主要是這種事情太過於魔幻了。
長安巨城,又有好幾個宮殿。不僅事務繁雜,而且人口眾多。要在這麼大一座城內,當街刺殺特定的朝廷官員,難度不亞於大海撈石,也就比大海撈針強點。
“國忠啊,你為什麼會覺得是安祿山,而不是皇甫惟明呢?”
基哥擺擺手示意鄭叔清不要廢話,問了方重勇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一聽這話,李林甫就知道基哥沒有昏頭,不好糊弄。
要知道,河北那邊是兩個節度使,可不是安祿山的一言堂啊!就算是節度使兼任采訪使,也未必一定會輪到安祿山。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刺殺朝廷大員,最後還不能確保花落自己家。
天下有這麼傻的人麼?
李林甫覺得此事必有蹊蹺。
“因為聖人應該不會讓皇甫惟明兼任河北道采訪使。而一旦裴寬不幸遇刺,為了政務通暢,聖人大概會將河北采訪使,讓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任。”
方重勇對基哥叉手行禮說道。
基哥一時間語塞。
他麵前這位年輕的西域經略大使,說得是如此在理,以至於他這個大唐天子根本無法反駁!
為什麼皇甫惟明不能被授予河北道采訪使呢?
這個便是基哥的權術手段,聞起來很臭,吃起來很香,不能拿到台麵上說。
因為一旦皇甫惟明被授予了這個官職,那麼將來他任期滿了,返回長安述職以後,就進入了“宰相預備圈”。
接下來,皇甫惟明隻需要在中樞擔任官員,然後等著基哥提拔當宰相就行了!
擔任過六部或者中書門下官員,在中樞或者地方上擔任過監察官員,在地方上擔任過節度使,這些差不多就是擔任大唐宰相的必要條件了。
當然了,充分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基哥本人的信任與提拔。
皇甫家與李亨一家頗有些來往,而且皇甫惟明的族姐,還是基哥龍潛時很受寵的王妃。所以皇甫惟明若是出將入相,天然就是皇子們爭相拉攏的“績優股”。
試問這樣一個人,基哥又怎麼可能讓他擔任河北采訪使呢?跟皇甫惟明相比,安祿山身上的“優勢”太大了!
胡人不得為宰相,乃是大唐政治製度設計中的天花板。
安祿山無論怎麼玩,他都不可能從邊將變成宰相。如果裴寬不能單獨成為河北采訪使,那麼用這個職務“打賞”安祿山,也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方重勇的說法,可謂是一針見血。
基哥雙手抱臂沉吟不語。
方重勇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還是不能說服他這個掌控全局的天子。
對於地方上的節度使來說,能不能拿到采訪使的職務,其實並不是那麼必要,隻要不是誌在宰相的話。
對於某個節度使來說,就算能拿到,實際上也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尤其是站在胡人節度使的角度看更是如此。
如果安祿山真要乾掉裴寬,然後“應急兼任”,他大可以等裴寬去了河北以後,用點小手段讓裴寬“病死”。
畢竟,裴寬已經年近七旬了啊!除掉這麼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真需要玩那麼大,在天子眼皮底下派出刺客行刺麼?
基哥覺得方重勇有點危言聳聽了,但是他非常謹慎,沒有說安祿山到底有沒有嫌疑。
“國忠啊。當日裴寬遇刺後,朕第一時間就排除了你的嫌疑,你可知為何?”
基哥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回聖人,因為微臣在邊鎮多年,長安城的路都沒找全,無法對城內的大小事務都了如指掌,又如何能找到一個身著便服的朝廷重臣呢?”
方重勇一臉苦笑說道。
基哥微笑點頭,顯然是很讚同方重勇的判斷。
這件刺殺案裡麵一個最容易被忽略的事實就是:裴寬是輕車簡從,身著便服,幾乎等同於“隱身”狀態!
要在這種情況下精準刺殺裴寬,那得有一個非常給力,對裴寬保持不間斷監視,而且對長安城街道很熟悉的後勤支援團隊才行。
要不然,單槍匹馬的刺客連裴寬在哪裡,會不會出門,身邊有沒有護衛都不知道,那要怎麼去殺人?
方重勇回長安不過一兩日,他哪裡有能力去謀劃這種事情!
這便是基哥排除方重勇嫌疑的最重要原因。
現在,這個原因如同回旋鏢一樣,同樣可以安放在安祿山身上。
如今安祿山遠在河北,對長安城內的情況兩眼一抹黑,連方重勇都不如。這個胡人節度使,甚至連長安城下沒下雨都不知道!
他派人來長安刺殺一個朝廷重臣,那得需要多大的團隊規模,在後麵支持?
派一個刺客,保密雖然很簡單,但行刺的方式幾乎隻能是入室殺人,要在街麵殺人幾乎不可能。
如果派很多人來刺殺,長期對裴寬蹲點監視。那樣確實可以提高刺殺成功率,然而卻也很可能會因為各種小事而暴露,行刺的風險太大,事後團隊要脫離長安也很困難。
裴寬遇刺以後,金吾衛便將所有城門都封鎖,進出都要搜身。普通百姓出城,要所在坊的坊正,開具出城文書;而官員出城則是需要衙門主管開具出城文書。
安祿山要是派出那麼大一個刺客團隊,他們哪裡跑得掉?
簡單說就是:基哥認為,方重勇做不到的事情,安祿山同樣也做不到!
“明日,微臣就會到大理寺報案,狀告平盧節度使安祿山派刺客刺殺戶部尚書裴寬,然後栽贓於微臣。
此乃是正本清源,還裴尚書一個公道。
請聖人為微臣做主,下聖旨讓安祿山來長安,來大理寺與某當麵對質。”
方重勇對著基哥伏跪,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下,不僅是基哥,就連在一旁裝死的李林甫都不淡定了!
“方節帥,裴寬遇刺之事真相如何,其實朝中百官和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肯定與你無關。
方節帥真犯不著跟安祿山較勁,還是西域軍務要緊,事關邊防啊!”
李林甫在一旁勸說道,很難說他這是在勸架還是在拱火。
當然了,節度使被人告狀和檢舉這種事情,比公雞身上的雞毛還常見。這也算是大唐特色之一,阿貓阿狗見了都不會覺得奇怪。
早年便有劍南節度使王煜被人彈劾,彈劾他的人是劍南團練使章仇兼瓊。此人現在頂替了王煜,擔任劍南節度使,可謂是一地雞毛。
而方重勇的嶽父王忠嗣,更是經常被人“投訴”的對象,在這方麵甚至可以說是“劣跡斑斑”。
就在今年年初,因為一批本該送往隴右的新軍械,最後被送到了營州。王忠嗣就上書彈劾過安祿山,最後被基哥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方重勇一口咬定安祿山是刺殺裴寬的幕後主使,這一招未必能解決懸案,反倒是極有可能得到一個“狗咬狗”的結局。
不但沒辦法讓安祿山傷筋動骨,而且還有可能讓自己灰頭土臉。因為哪怕方重勇什麼也不做,他也能洗清嫌疑,犯得著跟安祿山互咬麼?
這就是那種最多隻能打平,搞不好還會打輸的戰鬥。
“如此也好。”
基哥微微點頭,對李林甫說道:
“哥奴啊,下文書通知一下安祿山,讓他回京述職,不要說裴寬的事情。
安祿山若是推脫不來長安,就誅他全族。”
他又看了看方重勇,很是隨意的吩咐道:“國忠也不要急著回涼州了,你幫右相參詳一下交子的事情,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李林甫發現基哥對方重勇的態度似乎比剛才好了不少,心中感覺奇怪,卻隻是恭敬的叉手行禮,一句廢話都沒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