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你去吧。”
皇甫惟明微微點頭,又對李歸仁說道:“李將軍,你領兵一萬小心追擊,不要貪功冒進。本帥懷疑方國忠是想從運河渡口搶漕船,南下到黃河。”
思來想去,皇甫惟明感覺方重勇隻可能是為了漕船。要不然,就憑他叛軍的身份,怎麼也不該往河北跑。
其實這也正是方重勇高明的地方。
他從河東走,無論是從蒲州去關中,又或者走軹關去河陽三城,都是險阻重重。
反倒是走並鄴道,可謂出其不意,不怕基哥派兵堵截。
鄴城離永濟渠很近,找到漕船後直接南下黃河。無論是去青徐也好,走河南也罷,那邊都是朝廷控製力薄弱的地方,精兵也很少。
以銀槍孝節軍的實力,以方重勇的謀略與指揮水平,啃下一塊地盤落腳,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河東軍經此一役,必定元氣大傷,軍心渙散。這對於他們接下來的戰鬥,肯定是非常不利的。
皇甫惟明心中暗暗揣度,感覺自己這邊勝算大了不少。
之前一段時間,河北叛軍攻打河東不順,就是因為方重勇在那邊救急,穩住了官軍的基本盤,還反殺了蔡希德一波。
如今朝廷居然蠢到自斷臂膀自毀長城,皇甫惟明簡直感覺“天命在我”,躺著都有人送大禮,這種事情當真是做夢也不敢想。
他都在盤算著要怎樣才能擊敗方重勇,掃平河東。朝廷居然幫他把這件事給辦了!
今日確信這件事後,皇甫惟明心中踏實了許多,對接下來在河北對陣官軍充滿了信心。
待李歸仁和杜甫離開後,皇甫惟明對眾將說道:“暫時按兵不動,諸位回營嚴陣以待。切記,巡視的時候注意周遭軍情,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稟告與本帥。”
“得令!”
眾將齊聲抱拳行禮道,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隻要不是讓他們去追擊銀槍孝節軍就好,李歸仁想立功,就讓他去吧。
方重勇把蔡希德這種悍將都打得歸順投降,太哈人了!
……
洹水縣縣城,位於運河的一個小“彎彎”裡麵,三麵環水,天然就是建立渡口的好地方。鑒於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這裡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永濟渠上的一個重要節點。
不少官府和商賈的漕船,都停泊於此,裝貨卸貨。
剛剛入夜,洹水縣外渡口岸邊,火把林立,到處都是民夫在搬運輜重,將糧秣、箭矢、絹帛等物,從縣城裡麵搬出來,運到漕船上。不時有船裝滿後離開渡口南下黃河。
銀槍孝節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占據了沒多少河北叛軍值守的洹水縣。然後就是打開府庫,有什麼搬什麼。順便,把洹水縣本地的大戶,也給搶了。
同樣是有什麼拿什麼。
當然了,為了吃相好看,方重勇大手一揮,以基哥和朝廷的名義,給洹水縣本地大戶開了“白條”。
約定一年之後,他們便可以拿著欠條,去找朝廷索要物資。
戰爭時期,軍需為上,這個是不能免的。但是嘛,每一匹布,每一石米,都記錄在冊,童叟無欺。
本地大戶們無奈之下,隻能讓這些丘八們為所欲為。
“節帥,有軍隊從西麵而來,看規模萬人上下。”
車光倩走上前來,對正在監督民夫搬運物資的方重勇稟告道。
“什麼番號?”
方重勇麵色平靜問道。
“回節帥,旗幟上寫了一個李字,其他不知。現在還在河對岸五裡地,不排除他們過河突襲我們。”
車光倩一點也不慌,事實上,銀槍孝節軍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幾百人,在後麵壓陣,監督民夫們搬運物資。前鋒部隊已經坐漕船南下黃河了,約定在汴口彙合。
如今正值黃河漲水期,很多季節性的河道都可以使用,正是坐船南下的好時機。
“可以了,停止裝貨,伱們先上船,本節帥最後一個走。”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眼睛目視著河對岸。
其實現在啥也看不到,昏暗的光線中,隻有些船舶的黑影,在岸邊隨著河水的波浪起伏不定罷了。
“節帥,河對岸來了個人,自稱是杜甫,要見您,卑職已經將他帶來了!”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走上前來,對著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杜甫?”
方重勇一愣,隨即對車光倩道:“你按本節帥說的做,現在就帶著部曲上船。”
“得令!”
車光倩領命而去,吆喝著搬運輜重的民夫將貨物放下,吩咐他們可以自行回城了。
方重勇一臉唏噓感慨的看著杜甫,忍不住歎息道:“一彆多年,子美兄彆來無恙啊。”
“那真是……那當真是一言難儘。”
杜甫長歎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方重勇摘下腰間酒囊,將其遞給杜甫說道:“啥也彆說了,先喝酒!”
杜甫也不客氣,拿起酒囊,猛灌了一大口,頓時一股酒氣直衝腦門。
此刻他忽然文思如泉湧,一邊歎息,一邊吟詩: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彆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麵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今日前來,杜某對皇甫惟明說的是來勸降,實則是來為君踐行的。
下次相見,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杜甫老淚縱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絲毫不提跟著方重勇一起離開河北的事情。也不提自己的境況。
他已經回不去了,隻能跟著皇甫惟明一條路走到黑。
如今天下局勢紛亂,太子李琩,也是擅自行動。河北叛軍,也是名義上打著榮王李琬等人的口號,已經建都稱帝。
而當今聖人倒行逆施,壞事做絕,已經有很多人都拋棄了他。
杜甫也不想跟著基哥混。
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誰是忠臣,誰又是叛逆?
這種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明白,不同想法的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處於混亂與混沌的世道當中,每個人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是一條坦途,還是一條絕路。
隻能祝福各自安好了。
“子美兄,你不願意跟著某一起南下汴州麼?”
方重勇接過杜甫遞過來的酒囊問道。
“人各有誌,節帥自去便是了。”
說完,杜甫轉身便走,沒有絲毫停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