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場宴會來說,左射營數百人,實在是人太多了不好安排。所以劉晏特批,在開封城外的上源驛,舉辦宴會,自韓遊瑰以下,所有左射營成員都要參與,不得缺席。
至於驛站內原來的旅客,全部清退,閒雜人等當日不許進出驛站。
上源驛名為驛站,實則小城,驛站四周有城牆,有軍士值守。平日這裡是官員往來,商賈住宿的好地方,不僅治安好買東西方便,而且官員多容易拉關係。
上源驛在汴州本地名聲相當不錯,很多人來汴州的商賈與旅客,想住到上源驛裡麵。
為了招待左射營,上源驛內特意擺好了流水席,一眾丘八愛吃什麽吃什麽,愛拿什麽拿什麽,吃食都管夠,還可以打包帶回軍營,實在是非常貼心。
“方小帥是方大帥之子,果然是夠意思,瞧這場麵,不枉費我們前些時日上陣廝殺!”
熱鬨的流水席旁,一個左射營的丘八一邊大口吃肉,一邊跟同僚吹噓道。
看那語氣,絲毫不覺得現在有這待遇是受寵若驚了,而是覺得理應如此。
老子跟著方有德混的時候,方重勇還不知道在哪裡呢!方小帥雖然是主帥,那也是兒子輩的呀!
講什麽客氣!
左射營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的。
老子替你做事,出死力,那是給你麵子,你尊敬我,那是應該的!
在一旁聽出這樣的想法,韓遊瑰忍不住心中直打鼓的。
今日這流水席,不對勁!
他想起犯人在行刑之前,總要吃一頓“斷頭飯”,那真是什麽好吃的管夠,吃飽了好上路!
一如今日之情形。
當日韓遊瑰接了軍令,要求左射營退出城外,隻需要派人守住城門就行了。
因為守軍已經被殺得崩潰,不必逼迫太緊,到時候派人去勸降就行,不必妄造殺孽。
但是當時左射營的丘八們隻想著報仇,已經殺瘋了,韓遊瑰哪裡阻擋得住?事後一句“當時太吵我沒聽到”,要糊弄還不容易?
之後韓遊瑰一直是心中七上八下的,他知道汴州軍必定軍法森嚴,要不然,不可能打下幾十個州的地盤。
沒有嚴格軍法,這些地方都維持不住,自己就分崩離析,何來新王朝氣象?
然而這件事的後續呢?
大封賞,還要參加演武與閱兵!
這哪裡是一支剛剛投過來的軍隊,該有的待遇?
韓遊瑰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城牆。上源驛的城牆不厚,但是很高。
他不知道從前這裡巡視的守軍多不多,畢竟,他也隻在此住過一次。
但今日,城牆上的守軍是不是太多了點?
堆在城牆上的那些陶罐,難道是……猛火油?
這一看不打緊,韓遊瑰的冷汗都流下來了。
他趁著無人注意自己,悄悄的溜到上源驛南門,這裡是最容易逃出去的地方。然而,進來時並未注意,現在卻看到上源驛南門緊鎖。
在原本一道鐵柵的情況下,又臨時加上了兩道木閘門。
不好!
韓遊瑰大驚失色。
他也顧不上去找親兵,一連跑了好幾個門,發現每一個門都是鎖著的。而且都“加了料”。
韓遊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今日參加宴會的時候,很多丘八隨身攜帶橫刀。這是習慣,並非有意為之。
這就像很多人出門帶鑰匙一樣,沒有為什麽,就是習慣而已。
但進上源驛的時候,橫刀被值守的軍官收走了。
彆問,問就是你們這幫猛士,等會流水席上要是喝多了,拔刀砍人怎麽辦?
不帶刀,最多是拳腳相加,當丘八的哪個沒私底下打過架?
但是拔刀砍袍澤就不行了,事後被殺的死,殺人的償命,又是何苦呢?
當時韓遊瑰覺得對方想得很周到,現在看來,絕非如此!
這是要把他們當豬羊一樣殺啊,無甲,無兵刃,無盾牌。
就算勇冠三軍又能如何?
“唉,罷了罷了,想不到今日,某便要葬身在這上源驛了。”
老斥候出身的韓遊瑰悲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就一把平日吃飯時切肉用的唐刀子。不僅薄,而且短,兩個巴掌那麽長,戰陣廝殺的時候能頂什麽用?
很多時候,無知是幸福的。
要是他沒有這麽敏銳的觀察力,等會喝得醉醺醺的,被城頭軍士亂箭射死,也就那樣,沒什麽了不得的。
現在知道要死,吃也吃不香,喝也喝不爽,簡直太憋屈了。
想到這裡,韓遊瑰眼淚都掉出來了。
“韓將軍,你加官進爵在即,將來當節度使也不在話下,以後弟兄們都還要仰仗你呢,為何哭泣啊?”
一個相熟的親兵看到韓遊瑰居然哭了,不明所以的上前詢問道。
“你懂個屁,是沙子進眼睛了!”
韓遊瑰罵道,聲音都帶著哭腔。
你們這些丘八不聽號令,關老子什麽事,老子那時候可是接了軍令的!
王八蛋!
韓遊瑰哭得更厲害了,一想自己都不是罪魁禍首,卻要遭此厄運,不免有些悲憤。
方清,車光倩,你們好黑的手!
韓遊瑰在心中大罵,卻是抄起流水席上的一壇酒,抱起來就往嘴裡倒!
看得周圍的左射營丘八一愣一愣的。
此時此刻,上源驛的城牆上某處,方重勇站在車光倩身邊,似笑非笑的看著那些左射營的丘八在胡吃海喝。
方重勇對車光倩說道:“你殺他們,汴州其他各軍,對你隻有畏,卻不一定有敬。遇到一點事,就隻知道殺人,他們表麵上笑嘻嘻的,但會心底裡看不起你。因為遇到事情,他們也隻會殺人。他們殺,你也殺,你不就跟他們一樣咯?”
“大帥教訓得對,是車某考慮不周了。”
車光倩一臉慚愧說道。
“左射營的事情,本帥來處置吧。有病得治病,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左射營在洛陽一戰首功是功,不聽號令是過,一碼歸一碼,要算得明明白白。
不僅要他們服氣,汴州其他各軍,也要服氣,人人都說處置妥當,這才是治病的辦法。
這就是不僅要治標,還要治本的道理。
得虧你沒有匆忙下令,否則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今日讓他們在上源驛好好吃個痛快吧。”
方重勇擺了擺手,下令讓車光倩打開上源驛四麵城門,撤走準備圍殺左射營的銀槍孝節軍。
一場本該震驚整個汴州乃至天下的大火,還未燃起,就已經熄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