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皇帝的葬禮,是複雜、多元、奢華、隆重的。
簡而言之,人之重,莫過於生死二字而已。無論是誰,他的誕辰與忌日,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沒有之一。
所以唐代帝王的葬禮,隆重得有點嚇人,以至於後世朝廷難以望其項背。
皇陵要離皇宮數百裡的距離,選址還要“遙相呼應”。
送葬的隊伍,沒有個幾千人,那就是對先帝不敬。所有文武官員,皇帝親信都要為先帝送行。
然而,李璘好像沒有為自己修皇陵,他的子嗣也不可能修。就算他提出來,方重勇一句“國家艱難一切從簡”,就能搪塞過去。
沒有皇陵的帝王,懂的都懂。至於葬禮上那些紛繁複雜的規矩,也都被故意省略了。
隻是一切都可以省,唯獨下葬這個程序不能省,因為無論如何,死人總要入土為安的。
那麼問題來了,李璘要葬在何處呢?
李唐宗室的皇陵,那可是在關中的。就算再寒酸,天子也不便於葬於關中之外。
嚴莊一夜沒合眼,安排李璘的葬禮,一直忙到天空吐出魚肚白,他才拿著一張地圖來到方重勇府上。
“官家,李璘的葬禮,其他的都好說,唯一的問題,是葬在什麼地方。
汴州可不是李氏傳統的墓葬之所。身份是天子的話,再不濟也要回關中的。”
嚴莊一臉肅然說道,麵色中帶著說不儘的疲憊。
“外放親王,客死他鄉的直接葬於外地,自大唐開國便有之。
既然天子死於汴州,那便葬於汴州吧,一切從簡。”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他也是一夜沒合眼,腦子裡不斷盤算這件事要如何善後。汴州朝廷,李璘隻是名義上的主人,方重勇才是實際掌控者,這一點非常重要。
既然是實際掌控,那麼無論汴州朝廷內外發生什麼事情,方重勇都得必須兜底,無法逃避善後責任。
“下官也是這麼想的,有這麼幾處地方,官家任選一處即可。
都是半日腳程的,不耽誤時辰。”
嚴莊小心翼翼的說道。
這件事不好辦,更不討好。可誰讓他當了左相呢,這些事情,不做也得做,避無可避。
二人在書房內盯著地圖,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看著嚴莊選中的這幾個地方,方重勇微微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幾處地方,位置都太正了。這是要讓每個來汴州的旅客商賈們,都順便祭拜一下先帝麼?你覺得像話麼?”
方重勇麵色不悅質問道。
“畢竟身份是天子……”
嚴莊喏喏不敢多言。
“不如,就葬於郭橋的麥田旁,當一個麥田守望者吧。”
方重勇大手一揮,給了個讓人意外的答案。
郭橋這地方有什麼呢?
從前有什麼不知道,但現在,善緣山莊就在郭橋。銀槍孝節有一部先鋒軍,其軍營也在郭橋。
那地方並非運河的必經之處,所以也相對冷清。
方重勇安排將李璘安葬在郭橋,顯然是給那些善緣山莊裡麵參加“勞改”的人看。他這是表達什麼意思,恐怕明眼人都看得懂。
傀儡,就該是傀儡的待遇!怎麼能喧賓奪主呢!
假如李璘死後都人人瞻仰了,那將來方重勇若是去世了,要怎麼處理?
這裡頭可是大有文章的!
“下官這便去辦,今日午時,便在郭橋下葬,一切從簡。”
嚴莊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
“時間緊任務重,你多擔待些。
去吧,午時郭橋見。”
方重勇疲憊的擺了擺手,將嚴莊送出了自家府邸。看著旭日東升,天邊雲彩被染紅,他這才無奈的歎了口氣。
政治的玩意,真的是很麻煩,卻又不能不管不顧。
李璘駕崩的消息,會在今日上午傳遍整個汴州。午時,“文武百官”們會到達郭橋,參加所謂的“葬禮”。
參加完葬禮,百官們會來到汴梁城皇宮,參加新天子的“登基大典”。
有兩撥人,各自準備各自的事情。
嚴莊負責安排關於李璘葬禮的一係列後事,而新天子李偒的登基儀式,則由鄭叔清來張羅。老鄭昨夜不情不願從被子裡鑽出來以後,得知李璘被高尚所殺,大驚失色,主動提出承擔新天子李偒的登基儀式。
不得不說,鄭叔清的政治嗅覺確實是超人一等。
他的身份,辦李璘的葬禮顯然不合適,那樣會給人一種“五姓七家同情李璘,暗中對方清不滿”的意思。
然而改成鄭叔清給李偒主持登基儀式,那就釋放出了“五姓七家支持新天子”的信號。如果再加上李璘是被謀刺的傳聞,這其中的水就更混了。
兩件事看似大差不差,實則很有講究。鄭叔清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說明他從基哥時代就開始混跡朝堂,多年屹立不倒,絕非是單純靠的運氣。
汴梁城皇宮禦書房裡,李璘的屍體早就在第一時間被運走了。至於找仵作來驗屍之類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可能去做的。
換言之,李璘死了就是死了,至於他的真正死因,官府壓根就不會對外公布。隻要是太子李偒正常繼位,那麵子上就過得去,誰也不會多說什麼,更不會有人替李璘抱不平。
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此時此刻,還未參加登基大典的李偒,坐在龍椅上,麵色陰沉如水。鄭叔清也不催促他,就安安靜靜的等在一旁。至於登基大典的具體事務,自然有禮部的其他官員來負責。
汴州朝廷運轉了這麼多年,功能也逐步完善,自然不會出現新天子要登基,都不知道該怎麼操辦的笑話。
“鄭尚書,孤可以不登基麼?”
李偒抬起頭,看著鄭叔清詢問道。
他不是不想當皇帝,哪怕是個傀儡皇帝,那也比傀儡太子要好啊!
問題是,不該現在登基!
現在登基,李璘的死亡,就有李偒的一份乾係了。進了這個坑,他就沒法出來了,一輩子都出不來!
“陛下,微臣本不該說什麼。
然而還是那句話,人生在世不稱意,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真不差這一件。
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鄭叔清對李偒叉手行禮說道,話語說得很婉轉,但態度異常堅決。
“鄭尚書,你能不能告訴孤,父皇是怎麼去世的?當真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