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郭尚未合攏的汴梁城內,街道兩旁百姓們群情激奮,躁動不已。
“打死他!”
“打死這龜孫!”
有人大聲叫囂,隨即將石頭朝囚車扔過來。
囚車裡的李歸仁雙手抱頭,防止自己被砸傷。事實上,他已經相當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那就是不得好死!
這次遊街示眾是方重勇安排的,至於是什麼目的嘛,看看街道上高喊“打死”的百姓們,明眼人都明白是為了什麼。
一切都是作秀,都是演戲,都是為了鼓舞士氣,為了宣泄民怨。
這是一場關於宣傳的戰爭。
狀元樓的二樓,方重勇從雅間的窗戶中探出頭來,看到裝著李歸仁的囚車從樓下經過,臉上麵無表情,冷漠到了極點。
百姓們的情緒是狂熱的,快意恩仇是大家的樸素情感,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去講什麼法令不法令的玩意了。
將罪大惡極的人處以極刑,會讓普通人獲得安全感,哪怕這個罪人跟他們並無多少直接聯係。
這便是人性。
想到這裡,方重勇對身旁的嚴莊詢問道:“當日李歸仁派人挖掘黃河河堤的時候,是否想過自己也有今日?”
“大概是沒有的吧。”
嚴莊搖搖頭,他認為如果李歸仁知道史思明把事情做這麼絕,肯定不會自掘墳墓的派人去挖黃河河堤。
“去大理寺吧,看看韋子春要怎麼審。”
方重勇輕輕擺手,示意嚴莊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韋子春在李璘死後,就立刻被方重勇任命為代理大理寺卿,從犯人到審人,隻有一步之遙而已。
很多人都從這道任命之中,明白了一些不可明說的東西。
韋子春更是明白,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二人跟在李歸仁的囚車後麵,一同來到了大理寺衙門跟前。此刻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比過節還熱鬨。
張光晟帶著親兵負責維持現場的秩序,人群讓開了一條道給囚車。這時候已經沒人扔石頭什麼的了,畢竟是衙門跟前。
大理寺衙門敞開著大門,圍觀的人群目視已經被石頭打得捂住頭不敢鬆開的李歸仁,在兩個衙門皂吏的攙扶下,緩緩走進大理寺。人們跟在他們後麵,隻是隔開了一段距離,同樣是緩緩前進。
方重勇忽然有種吃口香糖的感覺。
這場麵,這流程,屁用都沒有,純粹是做給外人看的。
但百姓們就是吃這一套啊!
看著惡人被處以極刑,就好像是自己親手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一樣,心中有種莫名的爽快!
看熱鬨不怕事大,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大理寺大堂是審訊犯人的地方,百姓們已經不敢再往裡麵走了,隻能在外麵駐足觀看。方重勇亦是不想多事,也裝作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吃瓜群眾,看韋子春審案。
“李歸仁,你身為朝廷任命的節度使,卻下令治下百姓渡河,挖掘黃河南岸河堤。
做下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你可知罪?”
一身緋色官袍的韋子春厲聲質問道。
他這個“代理”的大理寺卿,能不能把代理兩個字去掉,就看今日能不能審出朝廷的威風來了。
因此,李歸仁緊不緊張不好說,反正韋子春是挺緊張的。
“成王敗寇而已,何罪之有。”
李歸仁麵色平靜答道,他雖然蓬頭垢麵,雙眼卻與韋子春對視,毫不示弱。
“既然你已經承認了,那本官這就宣判,明日午時,於皇城正門前斬首。行刑後,人頭懸掛於皇城城頭三十日,以儆效尤!
來人啊,將犯人帶走下獄。”
韋子春當即宣判,壓根就不走任何複雜冗長的程序。
反正,就是一個快意恩仇!
“好!判得好!”
方重勇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隨即,大理寺衙門正堂外,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李歸仁麵露驚訝之色,他憋了一肚子話,結果……沒人聽啊!
“我……嗚嗚嗚嗚!”
李歸仁剛要大喊,早已準備好的皂吏,將手中的破布塞進他口中。李歸仁隻能發出一陣陣嗚咽聲,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叫囂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叫囂我命由我不由天?
大叫冤枉,大喊無辜,哭訴求饒?
嗬嗬,什麼也沒有,一點機會也不給。汴州朝廷壓根就不讓他說話。
李歸仁像條死魚一樣被皂吏拖走了,門外看熱鬨的方重勇,也不知道這位沙場悍將此刻在想些什麼。
他對身旁的嚴莊吩咐道:“行刑前,命人在李歸仁左右耳朵裡各塞一張小字條。”
“官家,那個有何用?”
嚴莊一臉莫名其妙的詢問道。
方重勇湊過來低聲笑道:“一張字條寫個‘好’字,另外一張字條寫個‘痛’字,合起來就是‘好痛’。李歸仁頭被砍掉以後自己不會說話,所以他沒說的話,本官就幫他說了。”
嚴莊思索片刻才明白過來,這是方重勇在調侃李歸仁呢。人都死了,還要說“好痛”,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
這時人群也隨之散去,方重勇聽到人群中議論紛紛,但說的都不是李歸仁如何如何,而是官家什麼時候把史思明給收拾了。
看來,大肆宣揚此事也有不好的地方,現在汴州百姓都知道李歸仁是受人慫恿,才做挖掘河堤的事情。
隻要沒把史思明這個“正主”處理了,這件事就不算畫上句號。
方重勇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琢磨著要怎麼打過河北。
二人來到大街上,如今汴梁城已經是初具雛形,哪怕城牆還不完備,其內部街道與房舍卻是快速修建之中,此刻已經很有點前世古鎮的味道。
“你說,史思明會什麼時候攻汴州呢?”
與嚴莊等人沿著運河散步,方重勇一邊走一邊詢問道。
“官家,兵者詭道,下官以為,史思明並不會在秋收後立刻就渡河。”
嚴莊不動聲色說道。
方重勇微微點頭道:“願聞其詳。”
“河北缺船隻,倘若秋後來,如何過河?搶了以後又如何回河北?”
嚴莊並沒有扯那些有的沒的,隻說了一件最要緊的事情。
畢竟是隔著黃河,貿然渡河作戰,史思明部曲或許騎兵比較多,在大平原上很有優勢。
然而被河水阻攔,他有個屁的優勢。
反倒是汴州水網發達,汴州軍的船隻也多得離譜。以舟代馬,到時候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下官以為,史思明也不會把我們當傻子。秋收後,誰都會有幾分警覺。這時候雖然在收割莊稼,但也是枕戈待旦的。
唯有等收割完畢,河麵已經開始結冰的時候,懸著的心落下,這時候才會鬆弛下來。
而運河已經停航,黃河很多地方已經結冰,有利於騎兵的時機到了,史思明要是那時候不出兵,才是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