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息沒有把自己靈根好轉這件事情透露出去,除了一直知情的李尋。
聽棲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把戚風草的事情說出去,畢竟這般能夠修補靈根的靈物,一旦被彆人知曉了去,怕是會引來不詳之災。
李尋知道之後,便欣慰地拍著顧息的肩膀,感歎道:“不容易啊。”
顧息笑容裡帶了點釋然和靦腆,他感激地攬著李尋的肩膀,緊緊擁抱了一下李尋,說道:“……謝了。”
他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當真能夠有這一天。
洞府裡的茶幾上放著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有用羽毛鈴鐺做成的玩具,有精巧的針織玩偶,還有用油紙包著的酥香糕點和各種口味的魚乾 ,各式各樣應有儘有。
李尋注意到了,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以前沒見你一次性買過這麼多東西……給聽棲的?”
顧息笑了笑,說道:“對。我以前……總是因為我的靈根鬱鬱不歡,小棲又從小就懂事,我不經意間忽略、照顧不周的時候,他卻總是反過來照顧我、安慰我。”
顧息曾經因為靈根殘損,體內靈力不足,經常需要借助靈石之中的靈力來輔助修煉和打坐,因而顧息從小到大,燒掉的靈石幾乎數不計數。
小貓對什麼都慷慨大方,把一堆狐朋犬友領到家裡玩的時候,小貓房間裡有什麼他們吃什麼,有什麼他們打劫什麼,如同蝗蟲過境一般風卷殘雲,片甲不留。
唯有房間裡存放的靈石,他那群妖同伴們是碰也不會碰,走的時候甚至還會偷偷丟一些在房間的角落裡。
最後,那些靈石都會被小橘貓收集起來,偷偷叼進顧息的枕頭底下。
李尋歎息般拍了拍顧息的肩膀,說道:“破費了。”
顧息笑了一下。
李尋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地說道:“我行醫多年,竟是不知道這殘損靈根能有另外的治療方法,若是當真有效,那小棲當真是為了你煞費苦心呐。”
顧息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小棲為了我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我真的很感激他。”
屋裡點著羅什香,顧息隨手熄掉,道:“阿尋,以後不用幫我點羅什香了。點了這香,小棲都不愛回家了。”
李尋誒了一聲,也跟著進了屋,忙道:“哎呀我沒注意到,不好意思啊!以後不點了,你放心。”
說罷,李尋哎喲一聲,衝他高高興興地擠眉弄眼道:“不過我們顧大煉器師,以後也用不著這小小羅什香了!”
顧息笑道:“阿尋折煞我了。”
他伸手擺了擺,示意李尋不用道歉,隨後把放在桌上的各種禮物一一收進儲物錦囊。
然而就在某一時刻,顧息的靈根驀地緊縮刺痛,像是忽然被某種無形尖銳的物品生生紮入一般。
顧息神色劇變,不過片刻便忍不住抬手捂唇,驀然咳出一大口血!
李尋同樣神情一變,連忙上前扼住顧息的脈搏,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顧息咽下喉間的腥甜,一手死死按住腹部內府處,感受著那已經開始出現好轉跡象的靈根忽然如腐敗之花般迅速枯萎,甚至還出現了近乎反噬的現象。
顧息腦中一片空白。
李尋簡直比他還急,連忙把顧息按在椅子上休息,一邊給他輸送靈力,一邊叮囑道:“沉心靜氣,彆慌,我看看。”
顧息攥住李尋的手指節幾乎沒有血色,他不敢去觸碰那擺在眼前的殘忍可能性,於是隻能強行壓抑著顫抖,說道:“……怎麼樣?是副作用還是?”
“……”
李尋臉色難看,按著他的脈搏把了又把,又不信邪地用靈識探查顧息體內好幾遍,最終才低低歎息出聲,說道:“你的靈根分明已經開始好轉了,怎麼如今……不僅沒有正常生長,卻還開始出現衰敗的現象。”
“即使我注入再多的靈力……也沒有辦法遏製住靈根衰敗的趨勢。”李尋痛惜道,“你是不是經常用到靈力透支,卻還依舊在壓榨靈根?你不知道你的靈根有多脆弱麼!我……我早就說了,你這麼拚了命地煉器修煉,早晚會出事的!輕則靈根徹底壞死,重則威脅至生命!”
顧息心臟一痛,嘴唇白得幾乎沒有人色,手指用力攥緊,近乎痙攣。可他看起來似乎還是有些茫然的,不敢相信的,“可是……可是,我不是,有戚風草麼?”
為什麼之前的戚風草可以立竿見影地起效,而且沒有任何副作用和不適,而到如今的最後關頭卻急轉直下,驟然出現如此嚴重的狀況。
如果原先就因為顧息靈根多年透支過度落下了病根,難道不應該早在吸收戚風草的最開始就出現問題的端倪麼!?
可是顧息從一開始,就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異樣!
顧息強行運轉周身靈氣,試圖將體內的異樣和刺痛強行壓製下去,越急體內出的血越多,到最後他幾乎焦躁地想要掀桌,想起上麵還有送給小棲的禮物,於是強行忍了下來,說道:“阿尋……還有救嗎?我能怎麼做……我還能怎麼做?”
李尋焦頭爛額道:“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這戚風草若是當真管用,我當然十分替你高興,可是,可是就連我也不知道這戚風草的來源和效用,它的來源是否可靠,究竟有沒有副作用,亦或是到底能否用在靈根嚴重殘損萎縮之人身上……我都不知道啊!”
顧息心裡一涼。
李尋歎了口氣,頹然坐下,說道:“我不是故意危言聳聽。隻是……我行醫多年,從未聽說過所謂戚風草的名號,更是從未見過除了、除了天生靈骨之外的東西能夠治愈天生殘損。”
“……顧息,你同我說實話,小棲知不知道他的靈骨可以救你的命?”
“……”
顧息緩緩轉頭,盯著李尋。他喉間滯澀半晌,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知道?還是不知道?
誰知道呢?
李尋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小棲是怎麼想的。”
李尋歎道:“小棲這麼善良,若是知道他的靈骨可以救你的命,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你沒有必要懷疑他,那戚風草也許隻是一個意外,小棲可能真的以為戚風草可以治愈你的靈骨,所以才拿來給你服用吸收的。”
“……”
顧息深深閉眼。
小棲……知不知道呢?
如果小棲知道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小棲就這麼地看著自己掙紮浮沉如此多年,寧願拚命熬乾自己都不對他下手,卻依舊無動於衷呢?
小棲如果不知道的話……為什麼他可以拿得出來一種所有人都沒聽說過的神藥,這味神藥卻又恰好能夠解顧息燃眉之急,救他的命呢?
到底是為了穩住自己不要生出動手傷人的心思,還是他當真半點不知道?
顧息隻覺得自己的道心正在劇烈動搖著。
他死死掐住額角,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他隻是頗有些自嘲地說道:“你也懷疑吧?其實我也懷疑的。我曾經……有那麼一瞬間,懷疑過這個所謂的戚風草,其實可能是……可能是,”
顧息停頓片刻,喃喃道:“可能是……小棲的靈骨所化。”
可是他不敢去求證,不敢去深究,不敢再繼續深想下去。
這個汙濁的世界上,當真會有人願意為了一個無牽無掛,不過隨手施與過救命之恩的陌生人,願意將自己今生唯一的修道根基拱手相贈嗎?
當真有人寧願忍受剖骨之痛,忍受後半生碌碌無為靈力儘失的庸碌之痛,隻為還清那隨手贈與的、隻以道德為約束的救命之恩嗎?
顧息不知道。
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之中,沒有立身之本,就意味著無儘的欺辱欺淩,意味著永遠也抬不起頭。
顧息受夠了被人罵天生的廢物,受夠了隻能永遠苟活在彆人的光芒之下,受夠了沒日沒夜拚命想要努力改變現狀卻隻能麵對越來越糟糕現狀的無力。
有人會為了一個毫不相乾的人,忍受這一切嗎?
顧息真的不知道。
所以顧息隻能以己度人。
……他不敢信,也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