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允凝神色一冷。
他第一時間放出神識,可是那暗中作怪的人直覺敏銳,大概也是怕被人發現,當相允凝有意識四處搜尋時,作怪之人便將自己隱藏起來,不留一絲痕跡。
堂上的說書人莫名其妙地就說了兩段和他大腦裡想的毫無乾係的話,整個人茫然無比,又有一種怪異而懸乎的驚恐。
他的嘴怎麼自己會動了?!
相允凝沒有給說書人驚恐的機會,他無聲釋放出妖氣,那說書人本想驚恐大叫,下一刻便腦中一暈,整個人怔在了原地,呆愣半晌後說道:“我們上個故事是不是講完啦?”
“對啊!你不記得啦?”
“你剛才可還說了好幾段知心話呢!可有那種……那種矛盾的美感了,不是我們這種粗人能理解的,我得回去寫下來存著。”
“……噢。”說書人嘶了一聲,用合上的折扇敲了敲腦袋,嘖嘖搖頭,心道:壯年已真是老了,腦子不中用了。
不過被聽客誇了,喝彩滿堂還是讓說書人滿意至極,他便也沒有深究下去,而是翻了翻事先準備好的話本,然後再次喝了口茶,準備給大家換個新故事講。
相允凝找不到作怪之人,低頭看見耷拉著耳朵的小橘貓,整個人又氣不打一處來。
那人最好能一直像現在這樣能藏,否則若是哪一天被自己逮到了,那人就死定了。
相允凝輕輕抱起小貓,動作輕柔地替他順毛揉腦袋,捏爪爪勾下巴,安撫做到位之後,相允凝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把小貓輕輕攬進懷裡。
小橘貓整隻貓以一個極其富有安全感的姿勢被人圈在懷裡,小貓在懷裡窸窸窣窣地鑽來鑽去,無論用怎樣的姿勢,都被相允凝輕輕鬆鬆環在懷裡。
小橘貓趴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小小咪了一聲,仰頭看著相允凝,道:“不用擔心我的。”
他就是忍不住難過一會而已,等會該乾什麼還是要乾什麼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到子時的約定。
那人最好真的說到做到。
小橘貓已經吃飽了,林楓和姬無笙把桌上的菜吃掉了一大半,見一人一貓不吃,秉持著絕不浪費的原則全部解決。
當他們正收拾著準備離開之時,一旁忙得火熱朝天的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過來,見他們起身要走,連忙道:“幾位客官,你們還有一份糖水沒有享用呢。”
相允凝掀起眼皮看他,姬無笙和林楓的眼神也無聲落在了小二手中的托盤上麵。
托盤上盛著四碗奶白糖水,碗邊搭著瓷白湯勺,其上還冒著絲絲縷縷的冰霧,看起來其實還不錯。
可問題是,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點過糖水。
隻有相允凝懷裡的小橘貓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他還以為是相允凝或是兩位護法姐姐點的,剛要從相允凝懷裡重新跳會桌上,等他們喝掉再走,轉頭看見三人站在原地不動,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橘貓迷茫地咪了一聲:“怎麼啦?”
相允凝垂了眼眸,看著那四碗奶白糖水,問道:“誰點的?”
幫鄰桌點吃的喝的還是其他,在客棧裡不是什麼稀奇事,客人兜裡有銀子有靈石,一個心情好就做了,有時候客棧裡麵幫忙跑腿的小二還能夠得到打賞。
小二見慣了,因而並沒有如何在意,他一邊把糖水放在桌上一碗碗分好,一邊說道:“是旁邊那桌客人點給你們的,各位慢用啊!”
相允凝想起剛才那段惹出小貓傷心事的話,心中微妙地一動。
他們在狸弦域沒有朋友沒有人脈,連樣貌都是易容過的,走在人堆之中極為普通,看完轉頭就記不得,誰會無緣無故為他們點一份糖水。
再者說,這糖水究竟有沒有動手腳,他們尚也未可知。
小橘貓伸爪勾著相允凝的前襟,一點點爬上了他的肩膀。
相允凝肩頭探出了一顆橘色的貓腦袋,四處張望著往後麵看去,他們旁邊的桌子都坐滿了客人,幾乎都是粗布汗衫的糙漢子來這裡吃菜喝酒侃大山,看樣子根本不像是會無緣無故替鄰桌買單的人。
“……”
相允凝
小貓迷茫地咪了一聲,索性蹲在相允凝肩頭,小聲說道:“喝嗎?我記得這個很好喝的,小時候兄長殺死那些修士們後,都會打劫他們的儲物錦囊,拿到的靈石就會用來偷偷給我買這種糖水。”
小貓崽子愛喝甜的奶,兄長每次在逃亡的路途上隻要一抓住機會,就會想方設法給他搞一點來喝。
小二端上來的糖水聽棲以前喝過,雖然不記得它叫什麼名字了,但是聽棲記得裡麵放了很多種軟糯的輔料,真的很好喝,同一配方不同做法春夏秋冬都適合。
當時還是小貓崽子的聽棲甚至想過要不要來他們家的後廚偷學一下配方,然而生活所迫,聽棲隻好遺憾作罷。
然而想到這裡的時候,蹲在相允凝肩頭的小橘貓便倏地凝固在了原地。
相允凝此時也偏過頭來,眸光晦澀難言,他停頓了一會,才說道:“你說,你的兄長……經常給你買這種?”
“……對。”
小橘貓和相允凝對視半晌,腦中都是空白的。
他忽地在相允凝肩頭站了起來,四處環視,可是卻沒有在沸反盈天的大堂裡麵看見哪怕一個熟悉身影。
小橘貓愣了愣,他像是不敢相信,又不敢放過證實這個可能性的機會,不信邪地咪嗚了好幾聲,把周圍正在吃飯的人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小橘貓渾身冰涼發抖,他想起那個畜生修士既然敢拿兄長神魂作條件來威脅他,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兄長當真還有神魂尚存。
除了兄長,沒有人會記得他一隻打架打得張牙舞爪凶凶的小貓崽子居然會喜歡喝加了甜奶的糖水。
這種糖水在蓮間域沒有售賣,聽棲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喝過了。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終有一天居然會在這個情形下再次見到。
小橘貓鍥而不舍地道:
“咪嗚。咪——嗚。”
角落裡披著黑鬥篷的人身形一頓,握著茶杯的手無聲收緊,指尖泛白。
“咪……”
小橘貓失落地折了折耳朵,“……咪?”
哥哥,你還在嗎?
是你點的嗎?
……為什麼不出來見見我呢。
我好想你啊。
相允凝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偏頭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走吧。”
“……”
小橘貓難過地小聲說道:“原來真的不是哥哥啊。”
他有一瞬間,甚至荒謬地覺得那說書人三番兩次停頓後又重新說的“感慨”有些生硬,聽完全程再一起對比的時候甚至還有幾處會互相矛盾。
感覺起來,就像是誰借著說書人的口說出來的話一樣。
聽棲在聽見那一句“不必傷懷”時,恍惚還以為兄長站在他的麵前,宛如曾經一般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同他溫聲細語地叮囑著一樣。
兄長為什麼不肯見他?
是因為自己被那個畜生修士拿去當做威脅自己的籌碼了嗎?
是怕自己真的不理智生剖靈骨隻為交換兄長的魂魄,所以不肯見他不肯給他一個念想嗎?
小貓喪氣地縮成一團,小聲咪道:“我真的好想你。”
“真的。”
“……”
黑鬥篷之下漏了幾縷雪白狐裘出來,可是那人卻依舊僵直坐在原地,連抱著貓的玄衣男人與他擦肩而過時,都毫無動靜。
等到幾人的動靜徹底走遠,那人才驟然將茶杯拋擲在桌上,濺出的熱茶灑了滿桌,他順手丟了一塊上品靈石,陰沉著臉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棲肯定猜到了自己的存在。
小棲會知道會產生懷疑的念頭,全是李尋那個廢物乾的。
李尋既然敢拿他的命和神魂來威脅小棲,那就彆怪自己不講情麵。
他改變主意了,他要活。
他要見小棲。
聽吟原本隻想趁著他們沒到無儘地之時,偷偷過來見一麵小棲,他沒想過自己原來這麼貪心,見完之後已經不想瞞著聽棲和那個畜生同歸於儘了。
所以……李尋必須死。
哪怕隻剩一絲神魂碎片,他也要讓李尋死。
*
相允凝走的時候順手帶了一碗奶白糖水上樓。
此時夕陽才剛落山,距離子時還有些時候,相允凝抱著小貓回到自己房間,並且叮囑姬無笙和林楓二人注意周圍。
李尋必定會在無儘地動手腳,這一點根本毋庸置疑。
他想要小棲的天生靈骨,就一定會為自己作萬全的準備,包括談判崩裂之後的後手。
想也知道無儘地之中肯定布滿了李尋的陷阱和陣法,他們既然是被動的一方,那就更要小心謹慎。
小橘貓強打起精神來,他蹭了蹭相允凝鋒利的下頜,說道:“冰冷魚,你說,兄長如果還活著
,是不是也會是因為修了魂魄道?”
這是最好的猜想了。
一般人根本無法將一個肉身死亡的魂魄一直強留在身邊,那樣違背天道規律,也根本做不到。
那人兩百年前既然能夠對他毫不留情地下手,那必定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兄長的神魂一旦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比起在李尋手中受儘折磨,再被強行拘下魂魄不給轉世,隻為這一天能夠用上,兄長自行入了魂魄道,已經算是痛苦最輕的路了。
相允凝道:“小棲,相信你的想法。”
小橘貓嗷嗚一聲,心下稍安,隻是蔫蔫的貓耳還是沒能揚起來。
相允凝不知在想什麼,他長腿搭在床榻邊緣,背後枕著牆壁,眸光一直落在半空之中的某處,似乎在出神。
方才順手帶上來的奶白糖水就放在相允凝手邊的桌子上,小橘貓睡在相允凝的肩頸處,雪白的爪爪抱住相允凝的脖子,整隻貓顯得精神萎靡。
相允凝垂下眼眸,抱著小貓放到桌上,道:“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