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這支糧隊緩緩東歸。
太陽落山前終於又至於城下。
“好了,讓你們的人自己出來搬一半進城去,俺自留一半。”楊條在馬背上冷聲發話。
其後便去吩咐親隨,命所有人把糧食卸下,又命每人都留了兩日返程的口糧。
之後不等魏人下城來搬,便命幾百青壯把運糧的羌民往西帶走,在遠離街亭三四裡的地方渡過這個夜晚。
而其人做完這些動作,卻是沒有進城的打算,隻又命餘下幾百青壯在城下簡單生了篝火,在牆下造飯。
“羌王不是說要與我一齊守城,何不與部下羌勇一並進城過夜?”張雄有些疑惑了。
“哼,你怕俺進城害你,俺還怕你騙俺進城害俺呢!”楊條冷笑不已。
“現在糧借你五千,你對俺還有何可圖?剛才啐了你幾口,誰又知你會不會對俺懷恨在心?
“若俺帶人跟你進了城去,豈不成了你砧板上的魚羊?”
張雄一時愕然:“那羌王準備如何助我守城?”
“啥?”楊條反問。
“俺借你糧難道還不是助你守城?俺在城外如何就不能助你守城?
“你那字據上可沒講要俺帶人進城才算是助你守城吧?
“俺準備明日帶人去南山,就漢軍敗走那座南山。
“等漢人一來,俺再尋機會出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張雄懵了。
怎生如此無賴?!
他身邊的李姓都尉更懵。
幾人回到城內,李姓都尉對著張雄就是嗤之以鼻:
“如何,還懼那羌王進城奪你這街亭否?
“羌胡向來貪暴,若非雍州郭使君多年來對隴右羌胡恩威並施,多行招誘,如何肯前來襄助?
“今蜀寇著我魏軍衣甲運糧在前,又有二三萬大眾在後。
“彼輩恐我大軍從西方來援,必是日夜兼程,明日必至!
“天水路遙,隴右又地廣人稀,郭使君多不容易才請來附近羌勇運糧來助。
“若非你再三阻撓,又何須予其四百領鐵鎧?
“你前日說待西方來援,結果西方來援了被你拒之城外。
“現在人更是不願意進城了,還能如何?”
言罷,那位單騎請求羌王回來相守的李姓都尉領著守卒大步離去,帶出一陣冷風,把孤家寡人的張郃之子吹得好不淒涼。
然而很快,那張郃之子又想到了什麼,帶著專督軍糧的執法士卒去倉庫查驗了下剛剛搬進城的糧食。
確實都是粟米、大豆不錯。
沒有摻雜沙石。
更沒在糧裡藏什麼兵甲。
看規模,又確實有四五千石。
“難道真是來援的?”張雄實在看不出什麼破綻了,於是忽然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多心了。
走到城外,找到那位在附近頗有威名的白馬羌王楊千萬。
“羌王,明日上午可能就會有數千蜀寇至此,你還是與我們一起回城相守吧。”
不管是叛羌還是順羌,先騙進城裡再說。
“什麼?”那羌王一時愣住,皺眉不已,“竟來得如此之快?”
張雄解釋道:
“據前日到此報信的天使所言,在他領命出發之前,已有幾位天使上隴右傳信。
“然而我街亭城卻是未曾見過一人。
“想來必是為蜀寇劫殺。
“今蜀寇著我魏軍衣甲數百,又押著兩三千民夫護糧草從關中入隴,必是以為我街亭不知關中已失,所以欲來騙我城門。
“這也是為何我對羌王有所提防的原因了,實在是不得不防。”
“哦…”楊條沉吟思索許久,最後終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片刻後又是一愣,道:
“那漢軍既然想來騙城,你何不……你們漢人那話怎麼說的來?”
張雄一怔,旋即迅速反應過來:“羌王是想說,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對,應該就是將計就計。”羌王一副腦子不夠用的樣子。
而那位張郃之子卻已經聽不見這羌王後麵在說什麼了,隻是心臟撲嗵撲嗵狂跳。
這羌王說得實在太有道理。
這蜀寇既不知我已看破他騙城之策,我若直接把他們騙進城來,他們豈不是任我宰割?!
而他們運來的糧草,豈不又剛好為我所用?!
張雄趕忙去叫來李姓都尉與兩名軍司馬,把自己準備將計就計的計劃與二人說了一番。
不料那李都尉卻是滿腹狐疑,一臉嫌棄:“蜀寇又不是傻子,你讓他們卸甲棄兵才能進城,他們怎可能聽你的?”
張雄聽到此處,本來激動得發熱心終於驟然一冷。
方才頭腦發熱太過激動,實在忘記了蜀寇可能會直接走人了。
他幽幽看了眼那白馬羌王,似乎在說你其實並不聰明。
“那等他們到了城下,咱們再殺出去,他們若果真一夜奔襲,明日必是疲憊不堪!”張雄心下一狠。
李都尉再次潑來一盆冷水:
“若真能走夜路奔襲,又有膽子騙城,必是蜀寇精銳中的精銳。
“咱們這群負責守糧的烏合之眾真能打得過人家?
“再死個幾百人,到時候蜀寇大軍一到,誰來守城?”
自己領的兵啥樣自己最清楚。
他不是二百年前的來歙,他手下兩千士卒也不是敢死。
大將軍身死的消息一出,士氣都潰得差不多了。
又不是大將軍親兵,不然的話還能生出些為大將軍報仇的死誌來。
否則的話,何至於一聽到蜀寇大軍要來圍城就準備棄城而走?
張雄再次萎靡,又陷入僵局。
羌王卻是振奮了起來:“俺有個辦法!”
眾人儘皆朝羌王看去,滿臉的不可思議。
你一羌人還能想出辦法?
“你們不是說他們穿了你們魏軍衣甲嗎?”楊條道。
“俺現在不要你們之前說的那四百領鐵鎧了。
“俺要漢軍身上那一千領!”
李都尉瞠目結舌:
“羌王,你是打算趁漢軍不備,去夜襲漢軍?你們羌人夜裡竟能看到?”
羌王自得一笑:“哼,倒不是全部,但俺身邊精銳羌勇經常吃些牛羊肝臟跟活血,暗裡確實比你們這些漢人要看得遠上許多。”
張雄覺得怪異。
這羌王怎麼突然不要自己許諾的四百領鎧了?
而且去夜襲漢軍,也不是說你能全須全尾回來的啊,羌人為了幾百領鐵鎧難道這麼不怕死?
然而就在他疑惑間,那羌王的算盤馬上打到了他臉上。
“張郃之子,俺現在打算去夜襲漢軍,你總不能讓俺們這些人光著膀子去吧?
“這樣,你借俺四百領鐵鎧,再借俺六百領皮甲,待俺奪了漢軍甲胄之後再還你如何。”
啊?
張雄恍然。
按這羌王尿性,怕不是夜襲奪了漢軍鎧甲之後,還要把他這一千領甲胄全部騙走跑路?
到時候還怎麼守城?
李都尉卻是沒想這麼多,隻擔心地問道:
“羌王,若是漢軍有備呢?他們必是精銳,怕也能夜視的,恐怕你們未必是對手。”
羌王卻是不屑:
“他們再如何精銳,總不能一直披甲行軍吧?總不能真一夜行軍吧?總有要休息的時候吧?
“俺又不是沒腦子,定然是尋時機再決定襲不襲擊。
“若是成功,你好俺也好。
“若是不成,俺借來的鎧甲還你便是。
“不過你們承諾俺的四百領鐵鎧卻是要繼續給俺,總不能讓俺白跑一趟?”
“便依羌王之計!”李都尉不顧張雄心裡如何做想,隻覺得羌王之計萬無一失,反正又不用自己去送死。
“那你們再給俺宰兩頭牛兩頭羊吧,俺們喝點活血,吃點活臟,夜裡能看得更清楚。”羌王信誓旦旦。
張雄等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