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不數息,二三裡外的山道上,一陣喊殺囂叫聲突然響起!
羌人們古怪的號子在山間回蕩,漢軍糧隊邊緣開始起火!
整支糧隊瞬間大亂!不多時各處火把亮起!
火光之下,這幾十人終於全部看見了,那群持著特製彎刀的羌人似乎正與一些蜀人刀兵相接!
不到十息功夫,密集的鼓點驟然響徹山道,不少人影開始朝著鼓聲響起的方向聚集,迅速組織起了像樣的陣形,向東方且戰且退。
“這支蜀寇果然是精銳!”那軍司馬有些心驚。
漢軍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而那隻有漢軍才能聽懂的密集鼓點,顯然在視線不佳的淩晨起到了極好的指揮與安撫作用。
漢軍前部與後部身披甲胄負責護衛的軍士迅速衝到了中部輜重所在,與襲擊的羌人開始了纏鬥,並掩護那些無暇穿甲的漢軍東撤。
“司馬,咱們要不要下去?!”
一名魏卒精神振奮,想過去撿幾個首級,這可都是軍功啊!
“走!”軍司馬也是振奮,雖然距離仍二三裡遠,但隻要跑得夠快,未必不能撿一兩個首級的!
…
…
隴氐山道。
身著鐵鎧的三四百羌勇隔絕了狹窄的山道,卻是止住了進逼的腳步,開始緩緩後撤。
漢軍則在同樣三四百甲士的掩護下停止了撤退,似有進逼之意。
雙方間隔百餘步。
“快,砍俺一刀。”兩軍中間的山道上,楊條拍了拍自己左胳膊。
“然後俺就帶著那批輜重撤了。
“你們再快些壓上來。
“否則等會那幾個魏狗追上來仔細查探,那些屍體已死幾日,還是會有破綻。”
“何必多此一舉。”趙統有些不解,“羌王直接退了便是,我們快些壓上前來,他們沒時間觀察。”
楊條神色毅然:“小趙將軍,咱們這戲都演到這份上了,再來點苦肉計又有何妨?
“若不能成功騙開街亭城門,大漢想要奪城,又要再添多少死傷?
“俺昨日沒與你商量便抽你一鞭,今日正該還你,快!”
趙統猶豫再三。
“嗐!猶猶豫豫,像甚樣子!”楊條恨鐵不成鋼,猝不及防一把奪過趙統手中斬馬劍,毫不猶豫便往自己大臂奮力一劈。
火光四濺,袖甲崩碎,劍身沒入鎧甲血肉之中數寸不止。
然而其人似還不滿足,嗔目切齒中卻是再次奮力往下一壓,一抹,最後一抽。
鮮血狂飆。
趙統看得目瞪心駭。
那楊條臉色刷白,渾身劇顫。
“俺先前聽聞大漢街亭敗軍,已是自覺必死。
“不曾想大漢天子竟有此等天威,非但禦駕親征,更是陣斬曹真!
“更不曾想天子竟對俺楊條如此信重,將街亭大事儘付於我!
“若不能助天子奪下街亭,辜負這番信中,一死不惜,何況一臂?!”
言罷,其人將那柄尚方斬馬劍遞還趙統。
很快,一騎從西方奔來。
“酋長!那些魏人下山了!”
楊條聞言頷首,開始轉身指揮羌勇後撤。
趙統聞言也顧不得許多,趕忙下令漢軍甲士緩緩前壓,雙方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少運糧民夫從旁邊穿越列陣的雙方往東逃走,數以百計不明所以的運糧民夫則往四周矮山胡亂奔潰。
也有數百民夫已被未曾參與追逐的羌勇持刀驅趕著,推著裝滿了甲兵與糧食的輜重車往西運去。
當幾十名魏軍甲士氣喘籲籲跑了兩裡夜路還未衝到戰場,幾百羌勇已經押著滿載的輜重車與他們相遇。
前方的戰場血腥味撲鼻而來,火光映照下,不知到底幾百具屍體四散在地上。
正當他們猶豫著要不要衝過去割幾個首級時,幾百披著鐵鎧的羌勇卻是急速往後退來。
再往前看,看不清到底多少的蜀軍維持著秩序氣勢洶洶向西逼進。
“跑恁快做甚,俺們也有甲,莫怕!”羌王怒罵的聲音忽然在幾十魏軍士卒耳邊震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火光之下,那名羌王血淋淋的右掌此刻正捂著左臂,在幾名親隨的護衛下從容指揮羌勇後撤。
本就是抱著撿漏心態衝上來的魏卒見狀如此趕忙拔腿後撤,生怕羌人頂不住最後讓蜀寇殺上前來。
…
中午。
街亭城上的士卒與民夫仍在緊鑼密鼓地加固城防。
街亭城外。
羌王與近千羌勇沒有進城,在大道旁留下了十幾輛裝著甲胄的輜重車後便徑直驅趕著民夫,推著繳獲而來的兵甲與糧食西去。
在城頭聽著軍司馬細細講述昨夜戰況的張雄與李都尉見此情狀,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們怎麼走了?”李都尉道。
張郃之子也是滿臉錯愕:“便是要走,這輜重車數量也不對吧,昨日輜重車是三十多輛吧?”
“這是準備把咱借他的鐵鎧全部卷跑?”推了一夜輜重的軍司馬努力撐著眼皮,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張雄與李都尉趕忙下城去追。
“羌王這是去哪!”張雄上前與羌王並馬,赫然發現那名羌王左臂全袒,受傷多處。
而其人大臂果然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駭人心目。
“打得獵物,自然回家!”羌王心滿意足,自得一笑。
“羌王昨日不是說與我們共守街亭嗎?!”李都尉心急如焚,如今隴氐道已經被蜀寇占領,外放的斥候也都沒有消息傳回。
“羌王如今已與蜀寇結仇,若不助我大魏共守街亭,坐視隴右為蜀寇所得,豈不懼將來為蜀寇夷滅?”張雄心裡暗怒,根本不提鐵鎧之事,隻道羌人果然貪暴短視。
馬背上的羌王沉思良久,最後道:
“俺其實不是不曉得這個道理。
“但就像你們魏人信不過俺,俺又如何信得過你們魏人?
“你們怕俺騙你們的城門,俺如何不怕你們把俺騙進城裡,然後奪了俺的戰利品?
“俺昨日怎麼說的來著。
“讓你們…那什麼…將計就計,誆漢人棄了刀兵甲胄進城,然後再把他們全殺了。
“剛才一路上俺就在想,你們這些魏人見計策用不到漢人身上,定然就想用到俺們羌人身上。”
“羌王,您這說的什麼話!”李都尉心急如焚,“蜀寇說不準今夜就要兵臨城下,我們把郭使君派來的援兵殺了,我們圖什麼?!”
“誰知道呢?好了,讓開,俺要走了。”神色有些虛弱的羌王言罷便拔馬前走,不再理會留在原地的張雄與那李姓都尉。
張郃之子打馬上前,神色急切:
“羌王,這樣如何,你們先在街亭城下等著,若是我大魏援軍能在蜀寇到達前來援,羌王再走不遲?!”
張雄今日已經派人快馬往天水去求援,又派人去看還有沒有彆的援軍已在路上,卻無人回報。
羌王皺眉:“若是漢人大軍先到呢?俺們這些人推著這麼多輜重,到時候可就走不了了。”
昨夜聽說漢人要來,這羌王立刻便讓原本打算在城外過一夜的運糧羌民連夜打著火把跑路了。
張雄立時便道:“若蜀寇先至而我援軍未至,還請羌王與手下羌勇進我街亭共抗蜀寇!”
羌王先是一愣,再次沉思良久。
猶豫著點出四根手指,又似乎覺得不對,最後乾脆攤出一掌:“五百領。”
正當張雄與李都尉驚愕不知如何是好之時,羌王卻又一臉肉疼道:
“算了,俺們羌人最講信用,既然答應幫你們打漢軍,那四百領也算進去好了,打贏了,你們到時候再給俺一百領。
“到時漢軍真的快到城下,你們的援軍又還沒來,諒你們也不敢再害俺。”
“便依羌王之言!”張雄頓時應下,哪裡還不明白,這羌王哪裡是講什麼信用,分明是既怕進了街亭被大魏將士偷襲,又擔心蜀寇到時真奪了隴右,他們這支羌胡要被清算。
羌王命人回頭。
一個時辰過去。
羌勇早已在城下安頓歇息,不少人睡了過去。
東方數騎傳回消息,有近百蜀寇騎兵隔絕了隴氐大道,驅趕斥候。
西方仍無任何援軍消息傳來。
又一個時辰,東方再奔回一騎。
“都尉,執法,有斥候抄小路翻山越嶺傳回消息,數萬蜀寇一個時辰前便已急行至四十裡外!”
“什麼?!”張雄心下一驚。
李姓都尉大震:“那他們現在豈不是就在二三十裡外?!”
不多時,城門大開。
兩千魏卒著甲戍守城頭。
千餘羌勇著甲進入街亭。
漢軍未至,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