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知張川柏到了,他還是很快接見。
“我給你寫信,沒想到你真的會回來。我若是你,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也舍不得走。”李治打趣。
張川柏解釋:“鄉村生活,也不是那麼悠閒。我長住莊園,跟莊戶一起乾活,許多事都是親力親為。隻有親自實踐,才知道農學理論是否實用。”
李治怔了怔:“難怪我看你變黑了。之前在定州,人家還誇你是玉麵小郎君,現在該稱你黑三郎。”
張川柏:“……”
我就黑了一點,你就要戳穿。
我長高了那麼多,你怎麼不說?
看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敢怒不敢言。
“那可以稱我為‘忠義黑三郎’。”張川柏淡定地自誇。
李治笑道:“你可稱忠義,這個我同意的。你為我受傷呢!”
得到太子的肯定,張川柏心裡的花綻放了一朵。
“種田的事,我們慢慢再說。”李治頓了頓,神色嚴肅:“馬相公的消渴症,一兩年都沒有好轉。他的家人之前問過你什麼時候回長安,你有沒有辦法?”
馬周是中書令,兼太子右庶子,身兼皇宮、東宮兩處職務。
今年,朝廷加封馬周銀青光祿大夫。
皇帝修建翠微宮,命令在附近尋找風景秀麗的地方,為馬周修建宅第。
可以說是關懷備至。
給馬周看病的名醫絡繹不絕,馬周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李治還是晉王的時候,馬周是晉王長史。
他對馬周,是有真感情的。
張川柏也記得和藹正直的馬相公,垂眸說:“我要登門拜訪馬相公。但他的病症,要請名醫看才行,我想不到什麼特效藥。”
李治歎道:“馬家的人問起你,我也是這麼說的。”
連孫思邈都給馬周看過病。
在醫藥學方麵,孫思邈不比張川柏權威?
隻不過,他們都抱著一絲幻想。
希望張川柏能創造奇跡。
眼看著馬周逐漸病重,又想到正月去世的申國公高士廉……李治的眼眶紅了紅。
“高公走的時候,阿耶哭得很傷心。”
張川柏被李治勾起了傷心事。
他沉默片刻,直麵傷心。
“曹夫子走的時候,跟我們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天地麵前,萬物平等,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仁慈?”
天地不仁,就是最大的慈悲。
否則位高權重者永生不死,黎庶豈非更如螻蟻?
人世間有種種不公,隻有生死,眾生平等。
“我又聽人說,一個人不在於活多久,而在於活著的每一日都沒有虛度光陰。我聽聞,高公的諡號是‘文獻’,他這一生波瀾壯闊,是吾輩之楷模。”
高士廉,申文獻公。
“文獻”是文臣最高等級的諡號之一。
張川柏猶帶稚氣的聲音說出“天地不仁”的話,有一種強烈的對比。
也讓李治感到震撼。
他想……神仙童子都這麼說,將來不用強求長生。
什麼佛啊道啊,想用“長生”來騙經費都不好使,因為張郎君說過“天地不仁”。
“你是神仙童子,也有生老病死嗎?”
“當然有啊!”張川柏說,“我現在就是平平無奇的凡人,我也會生病。過年的時候吃了野豬鮓,我鬨肚子。阿娘懷疑是野豬鮓放久壞了,要倒掉。我想不是野豬鮓的問題,嘗試再吃兩碗,又拉了一夜。”
“你明明拉肚子,還要再吃兩碗?”
“倒掉多可惜啊!總得再試試,才知道是野豬鮓的問題,還是我自己的問題。”張川柏理直氣壯。
李治又無語又好笑,傷感的情緒飄散。
對上張川柏平靜無辜的眼睛,心也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