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讓不知彆人懷孕脾氣怎麼樣, 但雲歇是真的很乖很好哄,也會有突如其來小情緒,但都在他說兩句好話或者做點好吃的就能消解的範圍內,一點都沒折騰他。
但今日無論他怎麼親, 雲歇眼底總是有淡淡的愁緒, 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回過神之後會愧疚地主動回應, 回應的很賣力, 是想讓他開心, 卻不是真正的投入。
……真當他看不出來。
雲歇已有些迷糊了,蕭讓卻倏然爬起去邊上點了燈, 橘紅的燈火驀地籠罩, 雲歇乍醒爬起。
“我困。”雲歇麵上睡意濃重, 桃花眼耷拉著, 嘟噥了聲, 暗怪他鬨醒自己, 又有點想逃避。
蕭讓坐到榻上, 捧住他的下巴, 板著臉道:“藏著心事睡不好, 說完再睡。”
雲歇長長的眼簾垂下,負隅頑抗著, 眼底有淡淡的烏青。
蕭讓也心疼, 雲歇本就睡得淺, 這幾日怎麼睡都不舒服, 半夜總是醒,一整天沒精打采。
蕭讓咬咬牙不為所動:“想睡覺就快點。”
“你又凶我!”雲歇抬眸,又怒又委屈。
蕭讓比他小快十歲,卻天天用長輩的語氣教訓他。
蕭讓溫聲道:“是不是他不聽話讓相父不舒服了?”
雲歇搖搖頭。
蕭讓抱他到懷裡,雲歇沉默片刻,才低低道:“真沒什麼,就是快生了,我有點……”
雲歇頓了頓:“有點怕,然後還怕我當不好一個父親。”
大約是睡得不好,雲歇情緒難以克製的低落,聲音漸小:“我好怕給不了他最好的,好怕照顧不好他……”
雲歇捂住了臉逃避一會會。
蕭讓輕輕撥下他搭在臉上的手,吻了吻他發顫的長睫,笑道:“現在怕這些是不是有些晚?”
雲歇一噎,一瞬間竟然忘了難受,抬眸瞪他:“你會不會安慰人?!”
蕭讓倏然道:“相父,我也怕。”
雲歇怔了下,歪頭看他。
蕭讓稍稍動了動,讓雲歇能以個舒服的姿勢枕著他,低低道:“但因為這個人是相父,這個孩子是我和相父的孩子,所以害怕在期待麵前,都微不足道起來。”
雲歇心頭微動。
“因為是相父,所以我有信心能教好他,因為我想,所以就能夠,讓兒長這麼大,從沒遇到靠強烈的意願最後仍做不到的事。連相父都是讓兒靠強烈的意願追到的。”
“讓兒很自豪的是,生命裡第一個喜歡的人是相父,第一個擁有的是相父,第一個孩子也是和相父,以後也隻會有相父一個,這是我這輩子最篤定的事。”
“我愛相父。”
他原本黑漆漆的世界,是因為雲歇才徹底光亮起來的。
所以他才會想用餘生,去照亮雲歇充滿陰影和傷害的世界。
蕭讓還準備說,雲歇悶悶打斷:“……我不難受了,睡覺。”
蕭讓剛要去挑了燈芯,雲歇扯他回來,仰頭攀著他頸項看他,眼裡透著絲狡黠:“有一句話你說錯了。”
“……哪句?”
雲歇笑:“我不是你靠強烈的意願追到的。”
蕭讓怔了下,低頭看著雲歇,發現他眼裡是細碎又動人的笑意。
雲歇眨了眨眼:“強烈的意願對我影響幾乎沒有,如果最後我選擇在一起,那一定是……”
蕭讓覺得他要說什麼,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雲歇臉紅了瞬,暗暗深吸口氣,對上蕭讓黑如點漆的眸子,一字一字緩緩道:“那一定是因為……我對那個人也有強烈的意願。”
蕭讓表情一片空白,眸光劇烈攪動,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雲歇輕輕道:“我也愛你。”
不比蕭讓愛得淺,愛得晚。
這句話深藏心中太久,時而被漂泊無定的安全感淹沒,終於在愛意中破土,肆意生長,重現天日。
對蕭讓而言,這是比主動的親吻、索取擁抱更加直白篤定的回應。
蕭讓呆了好一會兒,倏然爬起去挑了燈芯,雲歇剛要歇下,卻見蕭讓套了件外袍往外走。
蕭讓道:“相父好好休息,我去邊上書房睡,您叫一聲我就立馬過來。”
雲歇叫他回來:“怎麼了?”
蕭讓身形頓了頓,耳朵偷偷紅了紅:“我今晚肯定睡不著了,怕吵著您。”
雲歇嘴角揚了揚:“去吧。”
蕭讓已走到門邊,雲歇腹部倏然一陣鈍痛。
“……回來。”雲歇撐著床榻,呼吸急促。
蕭讓心口跟著就跳了下,驀地轉身,便見雲歇臉色煞白,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立即奔過去,摟著人滿眼都是焦灼:“怎麼了?”
雲歇下巴抵在他肩上,疼得想罵娘,眼眶霎時紅了:“肚子疼……”
蕭讓後知後覺他是要生了,慌得渾身發顫,立即對外吼著太醫,眼眶紅通通的,心疼得一陣絞痛。
外頭是急促的腳步聲。
一切早就準備停當,不會有半分差錯。
雲歇看著蕭讓也跟著紅眼睛,沒憋住氣,噗嗤一聲就笑了,笑完疼得臉色又白了幾分,還有心情打趣他:“剛可自信得很。”
蕭讓嘴唇翕張,緊張到說不出話。
“……等會兒不許進來,在外麵等著,聽到沒?”
蕭讓不吭聲,隻拚命搖頭。
“乖,給我留分美好印象。”
蕭讓不想讓他費力繼續說話了,隻能又拚命點頭。
……
生產的很順利,臨天亮時,蕭讓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還沒來得及高興,屋子裡突然傳來了雲歇一聲驚呼,他瞬間嚇得三魂去了七魄,就要往裡頭衝,迎麵碰上抱著孩子出來的沈院判。
蕭讓看著沈院判黑著一張臉,瞬間渾身發僵發涼,下意識往屋子裡瞥了眼。
床榻上,雲歇緊闔著眼,一張臉蒼白無血色,一動不動。
蕭讓眼眶霎時血紅一片,就要衝過去,卻被沈院判眼疾手快得拽住:“彆打擾他休息。”
“睡……睡過去了?”蕭讓魂魄歸位,突然覺得又活了。
“那他方才……”
沈院判臉色越發黑,哭笑不得:“他看了眼孩子,驚呼了聲,嫌棄地說了句好醜,歪頭睡了過去。”
沈院判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當爹的。
“……”蕭讓心情很複雜。
四舍五入,雲歇是被孩子醜暈了。
外頭愣著的眾人頓時鬆了口氣,笑逐顏開。
“陛下可要看看……”沈院判剛要把孩子遞過去,蕭讓看都沒看一眼,和沈院判擦肩而過,提著袍子急不可耐地進了屋子。
沈院判:“……”
天地良心,他抱著的是小皇子,可他爹彆說性彆都沒問,連看都沒看一眼。
被一個爹嫌棄,又被另一個爹忽略,沈院判抱著眨巴著大眼睛不哭不鬨的孩子,莫名心疼又好笑。
這孩子真的算極漂亮了,皮膚發紅發皺都是正常的,陛下和雲相這麼白,他肯定過些天就白白淨淨、惹人喜愛了。
沈院判還想為孩子掙一點家庭地位,又把孩子抱了進去,卻正好瞧見陛下握著雲相的手吻了吻,向來冷淡睥睨的眉宇間皆是心疼。
他好容易把人養的皮膚都會泛光,整個人生動又惹眼,就因為那個討厭的小東西,現在又憔悴成這樣。
雲歇睡得沉,蕭讓捂暖他的手,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才是那個不可饒恕的罪魁禍首,倏然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
沈院判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製止,就見他麵無表情地在修長的手臂上劃了一道,然後舒坦地笑了。
沈院判默默咽了咽口水,他這會兒總算懂了,傷害雲歇的都得受到懲罰,連陛下自己都不例外。
蕭讓瞥見門邊的沈院判:“何事?”
沈院判忙下意識地把孩子藏了藏:“……無、無事。”
然後抱著孩子掉頭就跑。
沈院判真怕蕭讓給孩子也來這麼一道。
這還真不是不可能,畢竟陛下喪心病狂。
……
雲歇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醒來,先下意識摸了摸大大的肚子,發現不在了,感覺像是做夢,然後仰頭看到蕭讓冒出小胡茬的下巴,又覺得真實感撲麵而來。
蕭讓似乎怕弄疼他,自己維持著一個僵硬難受的姿勢,雲歇的頭枕在他手臂裡,極舒適。
蕭讓睡得很淺,懷裡人微微動一下就瞬間醒了,他就要爬起,被雲歇按住了手:“你睡會兒。”
蕭讓的眼裡血絲密布。
雲歇嗓子啞得厲害:“男孩女孩?”
蕭讓詫異:“相父不知道?”
雲歇沒好意思說他隻堅持到看臉就睡過去了,悶悶道:“你告訴我也一樣。”
蕭讓一怔,終於從夢遊狀態清醒,操了聲:“我也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算了,那看一眼,崽呢?”雲歇動了動脖子,沒看見。
蕭讓倏然爬起:“對啊,崽呢?”
雲歇表情凝固,滿臉難以置信。
承祿見情況不妙,忙湊上來解釋:“沈院判先給抱回去奶著了,有護衛守著,雲相莫要擔心,老奴這就去叫沈院判把孩子送回來。”
依然沒能挽救雲相將這個不靠譜的爹趕下床的結局。
雲歇瞥見一滴血在蕭讓袖口繞了幾圈,晃蕩兩下,滴到地上,心下一驚,瞬間想通了所有,心口一陣發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氣頓時消了,出聲道:“去叫太醫過來看看傷,你回來睡吧。”
蕭讓頓時笑得眉眼淺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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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皇宮裡正式下詔,陛下誕下皇嫡長子,大赦天下之餘,富庶地方免稅一年,窮苦區域免稅三年,一時舉國歡慶。
雲歇仔仔細細檢查了下,確定崽臉上身上都沒有紅痣才鬆了口氣。
他不介意崽會生孩子,他隻是下意識不想他承受那麼多,長大以後禍害彆人家養的水靈的閨女或者兒子就成,犯不著自己生。
幾日後沈明慈上門拜訪祝賀,發現並不是他爹說的那麼回事,真生的那個抱孩子的姿勢僵硬得很,另外一個卻嫻熟到讓他都懷疑是奶孩子的那個。
蕭讓自從發現崽眉眼間都有雲歇的影子,就愛不釋手起來,沈明慈逗了會兒孩子卻暗暗一言難儘,明明更像小皇帝,那雙眼睛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賣乖時水汪汪的澄澈又清透,小皇帝這是自我蒙蔽。
蕭讓出去了會兒,端著粥進來,因為沈院判偷他崽,連帶著也不喜歡沈明慈起來。
沈明慈脖子微微發涼。
蕭讓徑直走到床榻前,從承祿手中接過繡枕墊到雲歇背後,雲歇就要搶過碗,蕭讓道:“我喂您。”
雲歇臉騰得紅了,瞥了眼沈明慈,暗示有人看著,他要臉。
蕭讓回眸冷瞥了沈明慈一眼,沈明慈立即懂事地背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