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城機械最多的地方就是擅長做機關的玄機閣,鴻曜會帶他到玄機閣的總壇嗎?
昭歌,灤清織造總局。
一隊幽雲堡將士護衛在牌樓門口,鐘鎮抱胸站在最前,一動不動地望著街道儘頭。
鐘鎮已經等了很久,但他滿懷期待,心中雀躍。
鴻曜出門向來輕車簡從不擺排場,隻要是鴻曜調人著重把守的地方,幾乎都是謝懷安要來。
不出一會,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來,停在正門口。
車上下來三個紫衣人。
為首的是裴修儀,他一身古舊青衫,眼下就算掛著濃重的黑眼圈,依舊姿容豔麗。
其次是裴文正,他長得乾淨清秀,但時常苦笑著捂胃,一副勞碌相。
最後是背著大算盤的裴君寶,戴銅邊眼鏡,眼瞳黝黑麵無表情。
鐘鎮:“……這裡是織造總局。諸位玄機閣的大人們,你們的大匠已經在織造局裡候著了。你們親自來做什麼,監工嗎?”
鐘鎮就差直說哪來的趕緊快回哪去,千萬彆人多,耽誤老子去找謝小鳥敘舊。
裴修儀虛假的笑容不變,往牌樓後看了一眼:“既然陛下未到,我等就跟鐘將軍一起候著吧。陛下傳令,讓我過來說說學宮的進展。”
裴文正捂著胃:“我奉命來點人,順便趕車。”
裴君寶還是個變聲期的少年:“我奉命來算賬。”
鐘鎮凶惡地笑道:“好,請,既然要等,就站在我後邊吧。”
“好啊,就聽將軍的。”裴修儀衣袖一展,占到鐘鎮身旁略前一步。
又過一會,一輛牛車被催著趕過來。
周隱率先跳下車,其後是一身板正官服的蕭惟深。
周隱是個麵容清雋、目若朗星的少年,跟著玄機閣在市井中忙碌後,愈發英氣逼人、走路帶風。
蕭惟深已經年過三十,案牘勞形間麵色蒼白、有比裴修儀還有濃重的黑眼圈。此時他步履輕快,仿佛一夜間減了十歲。
鐘鎮:“……這不是新任的工部尚書蕭大人,員外郎周君嗎?什麼風把兩位吹過來了?新官上任,工部下轄四司,想必忙得緊吧。”
周隱燦笑,拱手施禮。並不多言,退到蕭惟深之後。
蕭惟深寒暄一會:“陛下方才傳令,叫我等前來織造局述職,一番緊趕慢趕好在未來遲。將軍辛苦,我與伯鸞就在路邊一起等吧。”
鐘鎮惡聲惡氣道:“……甚好。”
六人分列牌樓兩側,氣勢比身披黑甲的將士還要足。
順天帝雖然是名正言順登基的皇帝,但一朝血洗朝堂後大刀闊斧整治起朝綱,人殺得殺、換得換,一副新帝登基的架勢。
現在站在織造局門口的都是被皇帝欽點、即將受到重用的臣子。
他們寒暄一番,站在牌樓門口翹首以盼。
除了純粹過來查賬的裴君寶,其他人準備述職之餘,心裡都在暗想:久未見著仙師了,他還好嗎?
牌樓後除了將士,還整齊地候著織造局的機工和繡娘們。
他們都經曆過日蝕時黑暗混亂的一天,有人還去焚香樓前送過蓮蓬。
前不久整個織造局被管控起來,所有的活計停工。
他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生怕失去了生計。
織造局為天聖教和永安宮辦事。
天師及各處聖塔聖殿的衣著極儘奢華,其中大多出自欒清織造總局內繡娘的手。
最底層的繡娘們沒日沒夜地勞作掙得幾文散錢,成果被掌管總局的太監報上層層高價,最終錢分到不同人的口袋中。
每當織造太監撈得了油水,繡娘們都會多分到一餐飯,跟著稱頌“天師仁善,福澤天下。”
阿桑就是其中一個繡娘。
阿桑有一雙水靈的眼睛,生得黑、嘴唇偏厚。
她生自邊陲小城,一場天災後流亡到景南的織造分局,因為會紡珍貴的霜月紗被輾轉送到了昭歌。
織造局的繡娘在流民眼中是有身份的大人物,能統一住在有屋簷的舍裡。但阿桑是外來的繡娘,遭人妒忌、飽受欺淩,最終沒了借住的資格。
好在有個阿哥收留她,在茅草棚裡為她擠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小家。棚裡還有其他流民,起初對阿桑惡語相向,等阿桑幫他們補了冬被後,跟著照顧起了她——
一條冬被,就是流民在寒冬裡的命根子。
昭歌的冬天越來越冷,老爺們燒著暖爐披著狐裘,尚且會搓著手背歎一聲“白雪皚皚,美則美矣。”
而流民買不起冬衣,薄薄的冬被隻能塞些茅草和絨毛。他們夏天尚能光膀子赤腳,冬天遇見雪就像行刺的刺客看到天師泛著血光的掌心,隻能臉發青,看到自己生命的終結。
順天某年,大雪連降三日。
阿桑被押在織造局的機房裡趕一條繁複的提花毯,她冒著殺頭的風險偷藏了些棄置的邊角料,心急如焚地想要去補一條冬被。
等趕回去,茅草棚已被壓塌,人們在大雪中緊挨著凍成青色,阿桑沒了家。
阿桑背著屍身一個個埋到亂葬崗上,汙泥上插了一朵野花。
她不明白。
為什麼織造總局的金絲銀線堆成山、裘皮爛在倉庫裡,她的家人穿不起一件冬衣。
她又想起她的技藝。
織造太監誇她能紡出最細膩的霜月紗,然而在她出生的、已經淹沒在山石中的家鄉,這根本不叫霜月紗。
紗線來自草木裡生出來雲朵,能紡出凍不死人的冬衣。
地上的雲朵叫棉花。
阿桑想要獻棉花,縫一件最厚實的冬衣燒在亂葬崗的土坡上。
但她沒辦法。
棉花是遠在天邊的傳說,昭歌的大地上沒人願意種。
織造局的人談著綾羅綢緞,沒人會聽她的話。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