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個推測看似荒唐,然而有所依據。
一個人再失憶,若是活過三世性子上也該有所痕跡。曾經馬廄裡的小先生性子跳脫,和現在幾乎一樣,但自述被謝掌門嚴厲打過戒尺時、談到玄機閣顛沛流離護文脈的不易時,還是流露出難得的沉重。
如今的先生天真爛漫,就好像剛從前世身故,直接還魂過來了一樣。他在前世頂多活過二十載有餘。
還有幾點。
先生不是容易見人就親近的人。他還魂後起初還怕得要命,很快放鬆依賴起來,就像心底依然親近著舊識,隻是失憶而不是尚未經曆。
先生十年前隻能卜算天氣,從未提自己能在日蝕時消除聖石之力、也未曾指點過玄機閣的器圖。也許先生能力的變化與天意及聖石之力有關……
鴻曜沉思著,抬眼看著到處畫著小畫的紙團、和又窩回去睡覺的謝懷安,低笑一聲。
罷了,這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遲早會弄明白的。
眼下,若是回魂失憶之事對先生身體沒有潛藏的危機,可以考慮跟先生多說些事,看是否能恢複記憶。
或許隨著時日過去,先生能夠自行想起往事
;或許可以加些外來的刺激,循序漸進。
出於謹慎,還是先找到熟知鴆酒的祝聖手,仔細診治一遍先生的身體。
順天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長長的遷都車隊已經在昭歌北大門前列好。
經過簡單的祭祀,這一行載著六部九寺官吏的車隊即將啟程,奔赴新都。
百姓事前沒有得到消息,但自從永安宮燒了後,天天有人自發在城門口望風想要送上一程。
聽到動靜,北大門附近已經站滿了人。
穿新衣的挑夫牽著一個婦人的手,正在和街坊們說織造局發的衣裳很暖。
黑麵紗寡婦正在哄好幾個活蹦亂跳的小孩。
飛飛機靈地在早點攤子附近躥。
這一批車隊官吏多,家眷與仆役多,下一批還要帶著自願遷到新都的流民。人一多就要吃飯生火,肯定要有攤販跟著走,飛飛打算找個臨時工賣包子,一路混到新都去,沒準還能給工部送兩個。
阿桑抱著拿庫存的棉花織好的一批布料,眼巴巴地等在九月末涼爽的秋風中。
她身邊是三個墊著腳觀望的玄機閣大匠,不遠處還有麵上不情不願,腳卻很勤快地跟過來的瘋工。
“陛下會不會先走了啊……”阿桑透過人群的縫隙左右看著。
裴修儀和裴文正最後視察了一遍昭歌分壇的業務,路過時聽到了阿桑的話。
“不會。大匠與阿桑姑娘為何站在後邊?可往前走走。”
裴修儀禮貌地笑道,引著大匠和阿桑一起擠到前麵,撣了撣衣袖繼續走。
一路上,不時有六部官吏找裴修儀寒暄,也有人故意露出冷淡不屑的目光。
裴修儀微笑著應了。
他知道有人服他,有人不服。去了新都後他從此不是裴閣主,而是裴相。
“喲,裴閣主,你們的車隊都走了三批了,你還沒走啊。”
鐘鎮背著長刀跳下馬,三兩步湊近裴修儀,猙獰地笑道:“新都離幽雲堡近多了。日後裴閣主就守在石峰山的總壇吧,我會保護好他。”
裴修儀假笑道:“鐘將軍天天守在永安宮裡,消息落後太多了,新都見。”
鐘鎮:“……”
鐘鎮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
裴修儀去檢查最後一批石碑,笑容逐漸隱去。
天子是個厭惡陳舊規矩的人,他取締了所有儀仗,一且從簡。
連遷都的車隊都是按事務繁重來排,誰趕著去新都乾活誰就走到最前麵。
此令一出,工部、戶部、吏部的官吏加班加點收拾起行囊,滿臉寫著要快馬跑到新都,為掙一個前列差點打起來。
玄機閣已經包好了千碑窟珍藏的石碑,分批押送著一路北上。
裴修儀按理說兩天前就得跟過去,因為分壇瑣事多,耽擱到了現在。
見到裴修儀過來,有弟子快步上前彙報道:“閣主,陛下令我們不必等待,收拾好了就啟程。”
“真是看得嚴實……”裴修儀無奈地想,又說,“走吧。”
裴修儀上車前,最後望了眼昭歌的北大門。
阿桑擔心天子會提前走,裴修儀很清楚,天子不會先走,甚至會留到最後。
因為謝懷安喜歡熱鬨心腸又軟,搬走前一定舍不得地想再看一眼昭歌,看看送了他滿街雞蛋蓮蓬大小竹筐的人們。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子尚未現身,傳令說啟程。
裴文正趕著一輛鋪好軟香褥子的空馬車,不緊不慢地綴在最後。
他偶爾向後看一眼。
送行的百姓緩緩跟著,望不到頭。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