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曜的聲音威嚴而沉穩:“諸位父老鄉親,勞煩久送,山長路遠自有重逢之時。望諸君安好,請回吧。”
謝懷安趴在車窗前聽著,突然掉下眼淚。
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裴文正和婁賀調換了位置,依舊是婁賀駕車。
鴻曜彎身進到車廂,見謝懷安掉淚瞬間變了臉色,細細一問才知道哪都不疼,就是控製不住。
“陛下說還有重逢之時,真的假的啊……”謝懷安燒得臉上熱烘烘,湊在鴻曜脖頸處。
“自然是真的。刺史沒有朕好用,皇帝不能待在高高的廟堂裡辦事,要下到田間地頭走一走。”
鴻曜懷念著謝懷安曾經說過的話,摸了摸他額頭的溫度:“彆哭了,先生這是高興還是難受啊,朕要分不清了。今日還要走一段才能進驛站歇息,省些力氣。”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謝懷安吸著鼻子,“人們都在哭,我也忍不住了。”
鴻曜的心要被他哭化了。
鴻曜想起胖胖渾身沾了水,縮頭縮腦抖毛的樣子,拿來帕子給謝懷安抹臉,從眼角開始親,親到額頭、額角、鼻尖……一直到謝懷安瞪大了水潤的眼睛,輕輕喘著氣,再也不出聲。
馬車走得很慢,馬兒們走出了郊外
遊蕩的速度,緩慢行進著。
整個昭歌城的百姓好像都跟過來了,長長的隊伍一直連到北大門。駝背的老嫗跟不上,挪到路邊固執地走著。
鴻曜讓謝懷安躺下歇息,喚來飛鸞衛去外麵勸,過了一陣,又叫停了車,帶著文武百官去外麵再次行禮作彆。
謝懷安不清楚這些,他疲憊極了,含著一片藥、抱著枕頭墜入昏沉的夢鄉。
搖搖晃晃的馬車和鳥叫聲像是一首安眠曲,他不知睡了多久,迷糊著被鴻曜喚醒。
鴻曜捏著他的腕子在把脈:“先生,能走嗎?”
“能,我是累了不是瘸了……”謝懷安強撐著起身,揉了揉額角,“怎麼了陛下,有刺客?”
鴻曜環住謝懷安,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緩過眩暈。
“不是,但恐怕得勞動先生和朕一起下車了。”
謝懷安等鴻曜幫他理好了衣冠,不明所以地下了馬車,再度紅了眼眶。
他以為送行後人們會散去,沒曾想昏睡過一覺,還是同樣烏泱泱的人群。
路邊可見十裡亭。
他第一次走入昭歌的街巷時,開壇卜算,一整條街空蕩無人。
他離開昭歌時,昭歌百姓一路相送,走了十裡。
“仙師……珍重。”
有人行了大禮,再拜後稽首下拜,送行的人們逐一伏下身軀,雙手相交左手在上,頭在手前觸地,屈膝跪拜。
謝懷安怔楞,看見自己身前已經鋪好了一層軟布。
婁賀過來攙扶他,似乎怕他站不穩摔了。
謝懷安示意不必。
謝懷安穿越後遇見過各種揖禮、拜禮。
不論是鴻曜拜他還是空青拜他,他都緊張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到後來照葫蘆畫瓢跟著回禮。
這一次,在九月的秋風中,送行的人群前,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什麼關節,有個拿著戒尺的嚴師從小教他各種禮節一般,明白了此時要做什麼。
謝懷安與鴻曜、文武百官動作一致,麵朝送行的百姓,回以最標準的稽首拜禮。
“莫要送了,請回吧,請回吧。”
十裡亭過後,馬兒邁開蹄子,輕快地奔行起來。
謝懷安趴在車窗邊,不願入睡。
鴻曜隔一會就探探謝懷安的溫度,怕燒得太厲害引出新的病狀。
最後強行將人摟著,蓋了薄毯,輕聲說話。
“今日天好,先生既然不願意歇息,聽朕念書吧。”
“什麼……書?”
“先生想聽什麼書?”
謝懷安淚眼汪汪地說了一句:“不知道,陛下隻給我念過《天聖真經》。”
鴻曜想起了曾經試探且嚇唬謝懷安的往事,乾咳了一聲,繼續道:
“先生想聽史書、各地風物誌,還是詩詞?還有雜戲的話本,鬼怪故事。這輛車裡沒有的,能找旁邊的二當家要來。”
“不不,不要鬼故事。”
“那就尋個先人隱居時描繪山中美味如何烹調的文集好了,先生饞了哪個,我們沿路就去吃。”
謝懷安咽了下口水,點頭。
鴻曜念書的聲音響起。
車隊一路駛向北方。
前方有玄機閣弟子守著石碑,唱起清亮的歌謠,聲音傳出很遠,一路飄蕩著。
“倦鳥歸,天下清,天機學派問天機,過路諸君斟滿杯哎,大道暢通莫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