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小甜湯》
作/寒菽
202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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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湯煦恩到家的時候,看見在巷弄外麵的停車場停著輛貼賓利標的黑色SUV,方正龐大,像隻大型野獸。之前他想買車的時候瞄過一眼,原廠就要七八百萬。
他心想,是季巍來了嗎?什麼時候換新車了?
季巍是湯煦恩最要好的朋友,最近幾年他弟弟都在外麵讀書,他空虛寂寞,三五不時地跟季巍出去玩。
那這會兒估計季巍已經在家等他了,湯煦恩挺高興,腳步都更輕快了幾分。
他想。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開心。
然後拐個彎,再走一段路,穿過一座明時修建的狀元牌坊,便進了他所住的小橋河坊,舉目一片古樸的連天青瓦,雕梁木棟。
這一小方街區在這座鋼鐵森林般的城市中,就仿佛一塊被擎托在掌心的螺鈿漆盤,精巧秀致,悠閒怡然。
說是這樣,其實二十前這兒就是條破老街,這路啊瓦啊都是這十年間政府搞文化建設而撥款慢慢修起來的。
又稱不上是景區。
所以路上沒多少人,街邊稀稀落落開著幾家店,都是些老式的修表店、刻章店、書畫裝裱店,沒多少客人,看店的老板有的可以擼貓擼一下午。
迎麵而來一個背著手溜達的老大爺,須眉雪白,眼角腮旁笑紋深皺,見了他問:“湯家老大,本來還想去你家店喝甜湯,今天怎麼這麼早關門啊?”
湯煦恩樂嗬嗬地說:“今天我三弟回家,我去買點好吃的,給他做一桌。”
老大爺說:“哦,小元回來啦?我記得他保送研究生是不是?”
湯煦恩點頭:“是的是的。”
老大爺捋著胡須:“你真有本事啊,培養兩個弟弟都這樣有出息!不愧是我們巷子出去的,人傑地靈啊。”
一說到湯煦恩的兩個弟弟,他頓時升起作為大哥的自豪之情。
他母親走得早,爸爸忙工作,打小就是他來照顧兩個弟弟,頗有長兄如父的風範。
到他十五歲時,爸爸也累得病倒了。
那會兒他剛上高中,每天要跑醫院,要上學,要管兩個每天仰著小腦袋跟他嗷嗷說“哥哥我餓了”的小毛頭,真是焦頭爛額。
爸爸撐了三年,在他十八歲那年徹底撒手人寰。
留給他一座祖上傳下來賣了幾次隻剩下一間院子的老房子,跟一屁股為治病而欠下來的債務。
幸好他家還留了連著後院的鋪麵,因為地點偏僻,賃出去也沒多少租錢,湯煦恩乾脆自己支起門板,開了間甜湯店,每日熬煮幾大鍋甜水粥點。
到弟弟們快考大學時,他終於把外債還清。
而他的兩個弟弟——二弟湯錚、三弟湯元——竟然都考進了名牌大學。
尤其是最小的弟弟湯元,是個讀書種子,幾次跳級,市狀元考上的大學,今年才20歲,已經是Q大研究生。
而二弟湯錚今年21歲,是個體育生,他按部就班地上學,今年大三。這小子腦子不大靈光,但是肌肉發達,小時候被選中去練跑步,一路跑啊跑,拿了不少獎,就這樣被特招進了F大。
整條街也沒幾家人比他家倆孩子更出息的。
不光如此,他同兩個弟弟都是兄友弟恭,小吵小鬨是有,但絕無大矛盾。
弟弟們上大學以後掙到第一筆錢,第一時間就要打給他,讓湯煦恩非常欣慰,自覺教弟有方。
總算到了家門口。
湯煦恩心想著弟弟都回家了,一家團圓,還能見著好友季巍,更圓滿,心裡美滋滋的。
不曾想,剛跨進門檻,沒走兩步,他的二弟湯錚就裹著一陣風撲過來,表情扭曲,壓低聲音說:“哥,不好啦,不好啦。”
湯煦恩問:“什麼不好啦?”
湯錚本來就生得憨頭憨腦的,神秘兮兮地說:“小元帶了個男人回來。”
湯煦恩此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明白:“啊?同學嗎?”
一邊說,一邊把兩袋新鮮食材塞進湯錚手裡,說:“拿廚房去。”
湯錚欲言又止:“不是……”
這時。
湯元自己從大堂走到院子裡,喚了聲:“哥。”
湯煦恩循聲看過去,看到弟弟湯元身邊一個男人緩步而出,氣定神閒,這應該是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人,興許還更大幾歲。
是個老帥哥。一身西裝革履,臉部輪廓清正,濃眉高鼻,淵渟嶽峙,氣度不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窩微深,顯得心機深沉,不易接近。
湯煦恩當時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開始覺得不對勁。
不像是湯元的同學,也不像是他的老師。
這男的,一看就是個精明商人。跟他弟弟小元這種小書呆子應當玩不到一塊兒去。
——這人誰啊?
陌生男人見著湯煦恩,走過來,那麼高大的個子,卻微微弓著肩膀,拿捏尺度的謙卑,伸出手,道:“大哥好,我是孟天佑。”
湯煦恩腦子鏽住,與他握了握手,訥訥說:“你好。”想了想,又說,“您好。”
隱隱約約地,他突然意識到,巷弄口那輛車,估計不是季巍的,而是這個男人的。
也是,季巍不愛開這種車。
這個名叫孟天佑的男人又說:“您是要做飯嗎?我來幫您打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