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煦恩壓根就沒想起來放水杯那回事,被季巍提醒以後他才記起來好像是有這樣一回事。
因為他做賊心虛,他立即認為這是季巍在暗示知道當時他醒著。
他的心臟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握緊,好險,這次沒有被嗆。
湯煦恩用小瓷勺舀著小瓷盅裡所剩無多的小吊梨湯,發出叮叮的輕響,含糊不清地說:“好像是吧,我喝完水就回去睡了。”
季巍深深望著他。
湯煦恩低眉垂睫的模樣,昏黃的光柔和了他的年紀,與他少年時一模一樣,這樣安靜到像是逆來順受。
這模樣有時會惹季巍生氣,但更多的時候會叫他忍不住想要去保護湯煦恩。
他記得幾年前自己還在國外的時候,湯煦恩曾經跟一家公司簽了個長期送餐的訂單,原本他還在信裡高高興興地寫到這件事。結果送了兩個月,湯家小店也沒收到一筆結款,賬麵上的資金差點周轉不過來,對方還讓他繼續送,說再接著送就結之前的。
季巍得知消息差點沒被氣壞了,他夜裡做夢都夢見湯煦恩被欺負得抹眼淚的樣子,想寫封信罵罵他,提起筆卻一句重話都寫不下去。
最後他聯絡了親戚,托關係,給錢,律師、媒體、有關部門一應都想辦法打點好,湯煦恩基本不用操心,不多日便追繳回欠款。
他一向知道湯煦恩是這種性子。
被欺負了,多數時候他都意識不到自己在被欺負,就算是意識到了,也跟個麵團似的,軟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沒人護著不行。
除了湯煦恩的父母以外,季巍覺得自己怕是最不希望湯煦恩被欺負的人了。
——但偏偏這次正是他在欺負湯煦恩。
湯煦恩哪知道季巍是在打什麼算盤,忐忑不安地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喉嚨,可在見到季巍以後,那種著急到喉嚨乾咳的幻覺又進一步地加深了。
湯煦恩茫然地問:“你看著我乾嘛?還似笑非笑的。”
季巍淡淡地說:“沒什麼,就是看看你啊,看你好像沒睡醒,等你醒醒神,我再跟你說話。”
說著,還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翹起的發梢,用像是被可愛到的語氣說:“喏,這還有搓頭發翹起來了。”
明明也沒碰到他,湯煦恩卻有種被觸摸到的錯覺。
他像是被電了一下,反射性地也伸手去摸,卻不小心撞到了季巍的指尖。
剛要收回手,季巍卻輕輕捏住他的手指,引著去摸亂發,用發梢撓撓他的手指,說:“喏,這裡。”
湯煦恩感覺自己的手指發麻,悶聲說:“我知道了。”才找著機會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放在腿上,用桌子的陰影做掩飾,偷偷撚捏發麻的指尖,心情亂糟糟地問,“那你今天去吃飯,生意談成了嗎?”
季巍說:“嗯,差不多吧,挺順利的。”
湯煦恩:“不累了嗎?吃完飯還來找我。”
隱隱約約,他才發現季巍對自己的優待不同尋常,以前從沒意識到過。
現在,被季巍親過了,湯煦恩才遲鈍地開始懷疑起季巍的動機來。
他還以為季巍是個精力超群的人,所以才能在兼顧事業的同時,時常來與他交往。
以前念書的時候季巍就很厲害,能把功課學好的同時,參加校籃球隊,準備英語演講比賽,把學習生活捋得有條不紊。
順帶還幫自己打聽哪家醫院有好醫生,周末陪自己帶著爸爸去問診,三五不時地陪他去醫院,偶爾他還可以把自己的兩個弟弟拜托給季巍來照顧。
在他心裡,季巍簡直是個超人,一天仿佛有四十八小時,不知疲倦,無所不能。
那麼,以前他認為,季巍偶爾抽空來維係與他的友情便不奇怪,可能是想脫離高度緊繃的工作環境,找個地方、找個人來放鬆心情。
季巍說:“沒什麼,就是想來見見你。”
聽聽,多麼敷衍的理由,一點也不鄭重。
但先前他們倆之間見麵還真是這樣的,不需要什麼正兒八經的理由,想見就見嘍。
湯煦恩多少覺得這話有點曖昧地熨耳朵。
這要是放季巍親他以前,湯煦恩壓根不會往那方麵想。
小吊梨湯吃完了。
季巍說:“那我回家休息了。”
湯煦恩問:“這個小瓷盅怎麼辦?”
季巍買湯的時候直接把漂亮餐具一起買下來了,隨意地說:“你留著吧。”
湯煦恩憋了憋,說:“哦。”
見季巍起身走了,湯煦恩也恍惚的跟著站起來,已經習慣了,送季巍到門口。
在跨過大門門檻時,他也沒反應過來,像隻黏慣了喜歡的人的小狗一樣,不知不覺跟出去了。
送季巍到巷弄口的這段路他都走熟了。
湯煦恩稍稍緩頰。
月亮在絮羽雲紗之後半遮著臉,在迤邐細長的小巷子裡,夜露青苔的石板路麵上投下繾綣皎潔的光影。
一片靜謐安然中,不知誰叫的小狗崽奶聲奶氣地汪汪叫喚了幾聲。
湯煦恩落後半步,悄悄抬頭,從側後方看季巍。
他也看不出有哪不一樣,反正就是好像不太一樣了。
有一小段路的路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季巍放慢腳步,走在湯煦恩的右邊,到與之身形相齊。他的左手垂落在身側,以正常走路時的幅度一晃一晃,手背擦過湯煦恩的手背。
像有根狗尾巴草在撓心尖。
湯煦恩覺得心尖被撓一下便挑一下,想收回手,又自我懷疑是不是太刻意,這或許是個意外。
才碰到一下。好吧,兩下。怎麼又碰了一下?
他正想要縮回手。
季巍的手握了上來,一本正經地說:“前麵暗,得小心點走路,不然會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