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煦恩想了想,要是他先說了自己要結婚的事,估計弟弟們會震驚到本來要說的事都給忘了,於是說:“還是你們先說吧。”
“行。”湯錚爽快應下,對湯元擠眉弄眼,“小元,小元,拿出來。”
拿什麼?
湯煦恩猜不到。
湯元慢條斯理地掏出手機,調出頁麵,然後把手機端正放在他麵前,給他看訂單截圖,說:“哥,我跟小錚用季巍給的紅包,再添上五千塊,是我們倆自己攢的錢,平攤,給你訂了一個四天五夜的溫泉酒店入住套餐。”
湯煦恩:“?!”
湯元:“雙人房,獨棟小院,送早晚餐和水果零食,你們可以在院子裡自己泡澡放鬆。”
“這不是最近我跟小錚放假,我們有空看店,等我們開學以後,你又沒空跟季大哥出門了,不如趁現在趕緊出去玩。”
湯錚附和:“對,大哥,你辛苦了那麼多年,該享受的時候還是好好放鬆享受吧。”
湯煦恩又想哭了。
他還記得爸爸去世的那天,他帶著弟弟等在手術室外。
兩個小家夥還不太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他跟醫生鞠躬,他們就一起呆呆地鞠躬。
辦白事那天很忙碌,他沒空哭,讓兩個弟弟自己乖點不要亂跑,看過後廚以後回來,瞧見小小的湯元一聲不吭站在門外。
門裡是幾個親戚來說閒話,憂心忡忡地說:
“你說大人突然走了,就剩下三個孩子這怎麼辦好?造孽啊。”
“那個大的聽說成績不錯,今年高考應該能考上大學吧?到時候他出去念書了,弟弟怎麼辦?”
“估計要給親戚養。”
“誰來養?我家那麼多小孩,我可養不了。”
湯煦恩走過去,摸了摸弟弟的頭,湯元抬起臉看他,像是隻將要被風從巢中吹落的小鳥,瞳孔放大,驚惶不安。
湯煦恩抱著他進屋,那樣輕,那樣小,他的幼弟是早產兒,小時候他老擔心這個弟弟活不久,養在手心裡嗬護,怎麼可能送給彆人養?隻怕一錯眼,這孩子就會生病,多可憐。
湯元細瘦的胳膊牢牢地抱住哥哥的脖子不願鬆開,生怕一鬆開就會被送走,他把臉埋在哥哥的頸彎,帶著哭腔小聲地說:“哥哥,你彆不要我,彆把我送給彆人。我會很乖,我會幫你乾活,我吃得很少,以後我每天隻吃半碗飯好不好?”
湯煦恩笑了:“說什麼傻話?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哥哥每天都會讓你吃飽飯的。”
又問他:“小錚呢?他去哪了?”
湯元把哥哥的肩膀上抹眼淚,說:“他好像去靈堂了。”
湯煦恩抱著湯元去靈堂,湯錚費勁兒踮起腳,腳尖不停打顫,扒拉在桌子邊緣,拚命地把手往上伸,想要去碰爸爸的遺像。
桌子被他拽得搖搖晃晃。
湯煦恩趕緊走過去,問:“你在乾什麼?”
湯錚轉過頭,見到哥哥,馬上跑過來,拉了拉哥哥的褲邊,仰著頭,大咧咧地說:“哥,你覺不覺得爸爸的照片擺歪了一點點?我越看越覺得沒放在正中間,我想把他放放好。”
湯煦恩把懷裡的湯元放下來,過去擺正遺照,問:“正中間了嗎?”
湯錚:“嗯!”
三腳青瓷香爐裡還有一支燒到一半的香,散發出嫋嫋的淡煙,縈繞在爸爸的遺像前。
湯煦恩在心底說:爸,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把兩個弟弟撫養長大,讓他們成為善良、誠實的人。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帶著兩個弟弟相依為命。
老宅年久失修,到了下雨天還會漏水,他得把家裡的臉盆水桶都拿來接水,才不至於第二天起來滿屋子的水。
那時,季巍說要在他家留宿。
湯煦恩看天氣預報會晚上可能下雨,不好意思讓季巍留下,說:“我跟弟弟一起睡的,你要來的話,隻能跟我們睡一張床,很擠的。”
季巍也說不介意。
湯煦恩隻能期盼不下雨。
然而事與願違,到了晚上果然還是下起雨。
孩子最無憂無慮,一點也不覺得窘迫,還提著水桶、端著臉盆雀躍地在屋子裡蹦來跳去地找漏水點。
季巍指揮他們:“那邊那邊,這邊這邊。”
湯錚比劃手勢說:“遵命,長官。”
但是他們的床頂今天也有點漏水,季巍就找了塊大的塑料布,把整張拔步床罩住,四個人擠在一起睡。
湯錚樂嗬嗬地說:“哈哈哈,今天人多,好暖和哦。”
湯元跟他說:“二哥你注意睡得老實點,彆把季巍哥哥踢下去。”
季巍說:“你們倆睡裡麵,彆掉下去了。”
換過位置,又湯煦恩他說:“小煦,你睡中間,我睡外麵。”
等兩個孩子都睡了,季巍握住他的手,對他說:“明天我找個瓦匠過來把你家屋頂修一修吧,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湯煦恩支支吾吾。
季巍說:“我們是好朋友,有困難我肯定會幫你的,而且,要是你弟弟也生病了怎麼辦?”
過了幾天,挑了個晴朗的好日子。
季巍帶著瓦匠過來給他們修屋頂,他跟湯煦恩也一起去圍觀,季巍小聲地跟他說:“我們仔細看著,偷偷學會,以後要是又壞了就自己修。”
一對好友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湯煦恩在屋頂上往下看,兩個小家夥在下麵團團轉,兜圈圈。
他說:“站遠點,彆在這看,等會兒萬一不小心一片瓦扔下去,把你腦袋都砸破嘍。”
“小錚,你是哥哥,你帶弟弟去安全的地方,你得保護弟弟。”
湯錚一聽,驕傲地挺起胸膛,響亮回答:“好的!”
季巍衝他們喊:“小錚真乖,等會兒帶你們去買雞腿吃。”
湯錚更高興了:“謝謝季巍哥哥!”
湯錚拽著弟弟小元走了,樂得搖頭晃腦,自認為很有哥哥的風範。他天生是煙嗓,聲音沙沙地說:“季巍哥哥真好啊,要是大哥能跟季巍哥哥結婚就好了,那我是不是天天都有雞腿吃?”
湯元鄙視地說:“你傻的?男人和男人不能結婚的。”
“你怎麼那麼嘴饞啊?為了吃雞腿就把大哥賣了?”
湯錚:“可是季巍哥哥對大哥那麼好哎!他們要是能結婚的話就好,那季巍哥哥可以一輩子對大哥好!”
“男人跟男人真不能結婚嗎?
當時他是什麼反應呢?
他被弟弟的童言無忌給逗笑了,卻沒想到,竟然在多年以後,真有一天跟季巍結婚。
見大哥不說話。
湯錚跟湯元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起來:
“哥,真沒事的。”
“店裡的事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們能對付得過來。”
“我們都長大啦。”
“你放心去玩就好,要玩得開心。”
湯煦恩深吸一口氣,壓下淚意,笑了笑,說:“我沒有要拒絕啊,就是我得跟季巍商量一下,看他哪幾天有空。”
湯煦恩把消息發給季巍。
季巍:【等等,我現在本人過去和你們商量。】
湯煦恩:【你回個合適的時間不就行了?還需要親自過來嗎?】
季巍:【是的,需要。】
等了十幾分鐘,季巍匆忙趕到。
湯煦恩想,還是跟季巍一起告知弟弟他們要結婚的事吧。
季巍在他們家老桌的第四邊坐下,剛好補滿,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我覺得你們倆的提議很好,趁這個暑假你們在家有空看店,以後你們要是結婚了,就沒有來看顧這裡了。而且最近我公司的業務也是淡季,就算我休一段時間的假也不會妨礙工作。現在就是最適合的時候。”
湯元都沒聽懂:“什麼最適合的時候?”
季巍:“適合我帶你們大哥去領結婚證,順便度蜜月。”
湯錚:“?”
湯元:“??”
湯煦恩:“???”
兩個小的麵麵相覷。
湯錚試探著,狗裡狗氣地問:“……季巍大哥,你這是突然求婚啊?”
輪到季巍迷惑了:“?”他看向湯煦恩。
湯煦恩麵紅耳赤,舉了舉手,把自己手上的戒指亮出來,說:“不是突然,是已經求婚了。”
“就今天早上的事。”
他撓撓鼻尖,說:“我正想跟你們倆說。”
湯錚回過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乾脆鼓掌起來,啪啪啪啪。
湯元有點摸不著頭腦,姑且跟著一起鼓掌。
“恭喜啊大哥,恭喜!”
季巍笑起來,也跟著鼓了鼓掌。
湯煦恩去拍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像是在罵他,你跟著裝什麼傻子?
湯錚已快樂地問起來:“你們要去外國領證嗎?到時候回來擺酒嗎?結婚照去哪拍?要我幫忙嗎?”
一副躍躍欲試、想要幫忙的樣子。
季巍慢條斯理地說:“這得看你大哥的意思。”
湯煦恩說:“就辦了一兩桌就好,請我們兩家最要好的親戚,也、也用不著敲鑼打鼓。”
季巍頷首答應下來,又問:“那我帶你去旅遊好不好?你想去哪玩都帶你去。”
大家都讚成這個方案。
季巍說:“這樣,我們先用掉你弟弟請你的溫泉度假,在那考慮計劃好出國領證加旅遊的行程,玩了一圈回來以後再辦酒,好嗎?”
很好。是很好。
湯煦恩問:“總覺得是不是太快了?”
湯元說:“不快了,哥,我覺得對你來說,幸福已經遲到太多年了。”
“趕緊追上去抓住吧。”
就這樣。
三天後,季巍加班大概把公司事務布置好,又找了個人來幫他頂著,然後正大光明地去湯家把他的未婚夫給接走了。
他們一起暫且離開這一方老街。
那天是個很難得的夏日好天氣。
昨天下過雨,空氣清新,晴空萬裡,陽光的熱度也剛剛好。
湯煦恩腳步輕快,心情愉快,多年以來的無形的束縛鬆開了,他覺得自己像要乘風飛起。
兩個弟弟都站在店門口送他遠行,高高地向他揮手,說:“一路順風,大哥!我們在家等你回來!”
湯煦恩一隻手跟季巍牽手,一隻手拖著行李,迎著光,大聲地回答:“好!”
路過的老奶奶見到他,又打趣說:“小湯今天怎麼又打扮得這麼好看啊,真像個新郎官,要出遠門嗎?”
湯煦恩與身邊的季巍對視一笑,再轉過頭去,看向老奶奶,笑容愈發燦爛,說:“嗯,就是打扮成新郎官。”
“今天我出發去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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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
陳老師六十歲生日。
他們這一屆的同班同學坐一張桌子,湯煦恩的位置空著。
有人說:“奇怪了,湯煦恩居然不來啊?就他一直在老地方,從沒見他缺席過各種活動啊。”
消息靈通的班長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是結婚去了。”
大家一下子圍了上來:“什麼?結婚?湯煦恩也結婚了?突然結婚?”
“之前沒聽說啊,跟誰結婚啊?”
“他要結婚,那季巍不得嘔死啊?哈哈哈。”
班長一拍大腿,說:“季巍嘔什麼啊?湯煦恩就是跟季巍結婚!”
“聽說他們去國外領證,順帶世界旅行。”
“哇塞!”
大家低聲驚呼,不禁紛紛感慨起來,像在討論一個離奇的傳說。
“他們竟然真要結婚了啊?”
“當年我就覺得他們看著像一對,季巍看他那個眼神,嘖嘖,對他那個保護的架勢,比好多男生對女朋友還貼心。”
“這兩個人都單著這麼多年不結婚,指不定早就好上了。”
“有錢真好,結婚還能到處旅行。”
“這波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啊!可喜可賀!”
“哎?你們都瞧出來他們有一腿了?”
“我也是,我還以為他們隻是好兄弟。”
“瞎子才看不出來季巍喜歡湯煦恩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