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微站在珠簾處停步,望著正撲在沈墨懷裡痛哭不止的喬暮軒。他隻露著半邊小臉,散亂的頭發,黏在滿是淚水的臉上,看著尤其淒慘可憐。
是,暮軒嫁給了她,確實是可憐的。
顧元微不想狡辯自己的冷酷,她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是鬆了一口氣的。
既然不準備給瑾瑜之外的人任何希望,那麼,孩子更是絕不能有的。
若一旦有了,她想,她就算再冷血無情,也做不到全然不聞不問的。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牽絆,那麼,這段關係將更加剪不斷理還亂了。
在顧元微的設想裡,她是希望暮軒對自己絕望的。暮軒年紀還小,年輕時候的傷會更容易治愈些。她隨時可以放他走,以他的模樣,他溫婉的性情,必然能找到一個如她對瑾瑜一般忠誠不二的女子。雖然在這樣的時代,嫁過一次的男子很難再嫁,但是她相信隻要有心,終是能找到的。
沈墨抱著暮軒,聽著他悲哀不已的哭聲,隻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他怎麼會這般大意呢,軒兒整日在他身邊,他怎麼就沒發現他的異樣呢。“孩子,你怎麼那麼傻,若不是為了拉我,而撞了自己,又怎麼會......”這個孩子,他盼了多少年,明明近在眼前,居然就這麼沒了。沈墨亦跟著落了淚,“乖,不哭了,你還年輕,調養好身子,又能懷上的,不哭了,啊......”
“不會了,不會再有了......”喬暮軒搖著頭,喃喃著。沈墨的話,令他心頭湧上了真正的悲涼,表姐雖然什麼都沒有說過,可是她溫柔的外表下掩藏著的冷酷,他已然慢慢體會到了。表姐對他很好,好得無可挑剔,像孩子一般寵著他,縱容他,可這種好,隻有他明白,那是補償,與情感毫無關係的補償。喬暮軒再次哀嚎出聲,混著含糊不清的嗚咽,像是受傷了小獸,孤獨的,獨自舔舐傷口。
懷青不由也濕了眼眶,輕輕拉了顧元微一下,示意她快上前安慰兩句。
顧元微點了點頭,走上前,“父親,您也回屋讓懷青叔給您看看可有傷著......暮軒這,有我在。”
沈墨聽得顧元微的聲音,猛地回頭,眼中尤掛著淚,眼神卻已然冷沉,“好,暮軒就交給你,你若再敢傷他的心,你明白,我會做什麼事情。”說罷,回頭又安慰了喬暮軒兩句,這才站起身,“你堂姐來了,今日若非有她,我與軒兒恐怕都回不來了。人已安排在蘭芷院,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已然怠慢了,明日你再隨我去參見吧。”
堂姐?顧元微一瞬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沈墨用了“參見”一詞,她才想到,這堂姐,不就是叔父皇貴君沈硯的女兒,當朝九皇女金瑞霖麼。
“是。”顧元微垂頭應下。
喬暮軒失了沈墨的依靠,趴在床沿痛哭。
顧元微上前,輕輕捏住他的肩頭,把他扶了起來,“暮軒,彆再折磨自己了,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喬暮軒像溺水的人,揪著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揪著顧元微的衣襟,“表姐,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你不傷心嗎,你難道一點也不傷心嗎?”說話間,淚珠滾滾滑出哭紅的眼眶。
“那是一個小生命,我怎麼會不傷心?”顧元微安撫般輕拍著喬暮軒背脊,“可是再傷心,孩子也已經回不來了。暮軒,你還年輕,不能因此壞了自己的身體,懂嗎?”
喬暮軒仰起頭,無儘的希冀衝淡了眼中的悲傷,“表姐,再給我一個孩子吧,就一個,就一個,好不好?我不求彆的了,再也不求彆的了。”
顧元微踏入這房間時就想過,這時候,喬暮軒會不會接機問她要一個承諾。她也想過,此時此刻再多的安慰都及不上這麼一個虛假的承諾來得湊效。可是,她更加深刻的明白,越是美好的諾言,破滅之時,越是能讓人跌入地獄的深淵。
“不能,暮軒,我不能答應你。”顧元微直直地望著喬暮軒的眼睛,沒有絲毫的逃避,她已經做好了接受他所有情緒的準備。
喬暮軒呆滯地凝著顧元微,忘了哭泣,忘了悲傷,忘了做出任何反應。他隻是呆呆地望著那雙淡褐色如琉璃一般美麗的眸子,那眼瞳中,印著他木然的臉龐。這雙,曾經望上一眼,就讓他心跳失常的眼睛,這時候卻沒有任何情緒,隻是靜靜的注視他,毫無感情的注視。
是,沒錯,進香是他提議的,驚馬也是在父親的幫助下進行的。因為這小生命令他惡心,令他再次陷入無邊的噩夢中,他不要留下它,絕不能留下它。可是他現在才發現,那些都不是噩夢,真正的噩夢在這裡,此時此刻。
喬暮軒再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他見到那琉璃眼瞳中的自己,突然勾唇譏誚地笑了下,蒼白的臉孔,一股腦兒地湧上各種各樣的情緒,悲慟、憤恨、妒忌、蒼涼......糅雜在一起,把他所有的青澀、純真統統掩蓋了下去。
“表姐,你對我,太殘忍了。”喬暮軒靜靜的陳述,忽然雙手死死拽住顧元微的衣襟,拚勁儘全力地搖晃著顧元微,瘋狂般吼叫著,“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可以!你沒有心嗎,你難道就沒有心嗎!”
房間裡,唯一的局外人,如珠,這時候已經捂著自己的嘴巴,驚恐的說不出話來。小姐,小姐怎麼可以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這......這不會逼死少夫郎嗎?眼見喬暮軒瘋狂的動作越來越劇烈,如珠正想大著膽子靠近,把顧元微“解救”出來,不想,顧元微已經自己伸手,扯住喬暮軒的雙手從她衣襟上拉開,然後冷靜地站起身子。
隻聽她用向來柔軟輕緩的聲音,冷冷淡淡的說道,“暮軒,我卻是沒有心。”她的心隻有一顆,送給了一個人,就拿不出第二顆,送給另一個人,“暮軒,儘管恨吧。不過你記住,恨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讓那個人明白,失去你,是她永遠無法挽回的損失。我等你讓我明白這個道理的那一天。好好養傷,如珠,我們走吧。”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如珠心有餘悸地看看情緒略略穩定的喬暮軒,在喬暮軒一眼射來時,急忙頭一低,行禮退了下去。一踏出房門,差點與駐足在門口的顧元微撞個正著,“小......小姐?”
“交代蝶意與整個菀容院的下人,好好照顧少夫郎,若有任何差池,一乾人等,一律仗殺。”
顧元微的嗓音不輕不重,正好讓臨近的幾個下人聽得明白。
眾人抖著身子默默的跪了下來。
顧元微眯眼望著紅得猶如沁血的晚霞,輕輕抿唇。既然避無可避,那便這樣挑明了吧。
收回視線,舉步拾階而下,踩著夕陽餘暉,消失在菀容院蜿蜒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