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寶正坐在來因寺後山一座廢棄的小院內,眼見著天上的烏雲越來越低沉,似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模樣,尋思著今晚得有一場大雨,得趕緊與小姐一起回顧府去。www.DU00.COm
這三個多月來,他們幾乎腳不沾地,大部分的時間,都隨著兩人的“救命恩人”閔九娘出海跑商。她倒還清閒些,時常就跟著船員們打打雜,做些粗活。
可小姐卻不分日夜地被閔九娘叫著去做事,也不知做什麼,每晚都是起早貪黑的。小姐一直養尊處優,何時受過這樣的累,何況那時候,小姐背後的傷都沒有好全。
如寶想起這個就有點揪心,小姐背上的傷即使好了,那道疤痕也看起來觸目驚心。如今,每逢陰雨天氣,小姐的肩膀都會不適。
小姐從沒說過一字半句,但是她跟著身邊伺候多年,以前小姐身體不適的時候,也不會如現今病痛時這麼難受。
如寶站了起來,焦急的向寺廟的方向望了眼,遠遠的,一個帶著鬥笠的人影正向著她所在的方向移動著。
她立刻高興地向前蹦了幾下,揮著手,“小姐,小姐。”嚷嚷著,向來人跑了過去。
“吵什麼,這是佛門清淨地。”
如寶縮了縮脖子,嘿嘿笑著。
顧元微解下鬥笠給自己扇風,抬頭望了望天,“快下雨了。”
“是啊小姐,咱們快走吧,不然今晚估計都進不了城了。咦?”如寶說著,往顧元微身後左右瞧了瞧,“少郎君呢?小姐,您不是來接少郎君一起回去的麼?”
顧元微頓時沉默了下來,越過如寶直接踏進了廢棄的小院。如新主人般,在小院的四間屋門口挨個轉了轉。
這座廢棄的小院,本是金鴻與遊景在來因寺的暫居之地。
四間屋子,最東邊是間連著個耳房的臥房,與之相鄰的是一間書房,空空的書架上,還遺留著幾個積了灰的白瓷瓶子。與書房相連的,是一間柴房,最西邊則是一間廚房。廚房內雖然積灰不少,但是鍋碗瓢盆倒是一樣不缺。
顧元微指著廚房,回頭說道,“如寶,你把這廚房整理下,燒些水,我們暫住幾日。”
“咦,小姐,我們為何不回去?”如寶雖然不解,不過顧元微命令一下,她就立刻擼起袖子大/乾/起來.
顧元微皺著眉頭,到嘴邊的話,在舌頭一轉,就變成了彆的,“我找空空大師有事。”
“啊!我知道了,小姐,是不是治傷?”說著,一手的灰就往自己腦門上一拍,“瞧我這記性,空空大師醫術好,指不定能讓小姐再不受這傷痛。”
顧元微似是而非的笑了下,算是應了。轉身去了臥房,打開櫥櫃,裡麵還整齊的疊放著幾件舊衣服,與兩條薄被。不過因著許久沒人使用的緣故,有股淡淡的黴味。
幸而如今天熱,他們還帶著換洗的衣服,倒是用不到。顧元微重又關上了櫃子,鬆鬆地捏著櫥門的手卻猛然捏緊。背部肩胛處的抽痛感更加厲害了些,她額頭抵在櫥櫃門上,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才重新站直身子,出了房間。
“如寶,房間你也打掃下。”
“是。小姐,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嗯,沒事,我去尋空空大師。”
“那您快去。”
空空大師盤著腿坐禪,聽到小沙彌喊著有女施主求見,眼皮驀然一抖。
想說不見吧,又不敢,誰讓他被人抓了把柄呢?可見吧......他有種極度不好的預感,這回這事兒,恐怕比當初遊景那事兒還麻煩。認命的歎了口氣,他這命數果然不佳,竟是些大起大落的事,他都躲在這種小山坳破廟裡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清了清嗓子,以老邁的嗓子,道了聲“請進”。
“大師有禮。”空空大師在顧元微眼裡,其實跟神棍是差不多級彆的,隻是,她待人總是習慣了不讓人挑錯,該有的禮數,還是做了的。
空空大師乾巴巴的笑了聲,“施主來得正是時候,不如與老衲一齊做了晚課,用些素齋?”
“恭敬不如從命。”說著,回身笑對還站在門口的小沙彌道,“麻煩小師傅送份素齋去後山。”
小沙彌詢問的眼神,瞟向空空大師。
空空大師還捏著佛珠的手,在空中揮了揮,“去吧去吧,記得把施主的帳記清楚了。”
顧元微忍著痛緊繃的臉忽然有些忍俊不禁,“他日必當厚報。”
空空大師耷拉著的眼皮,頓時一掀,眼中精光四射,“當真?”
“信女從不食言。”
空空大師嘿嘿一笑,“看你這模樣,是病痛纏身吧?唉,老和尚彆的本事沒有,看病的手藝倒還有幾分的,來來我給你把把脈。”說著,就探手去扣顧元微的脈門。
顧元微卻把原本擱在桌上的手,往下一垂,“此事不急,我另有一事需要大師出手。”說著,不待空空大師詢問,伸出一手豎起三根纖長的手指在空空大師麵前,“我需要一種藥,人服下後與死人無異。三日,這人必須保持假死狀態三日。而且藥效一旦解除,與人無損。”
空空大師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睛,見鬼似盯著顧元微,忽然砰地一聲拍了桌案上,暴走了幾個來回,咬牙切齒的咕噥著,“遊景那小子,太沒腦子了,怎麼什麼都跟你說!他要報恩就報恩吧,把老頭子拉下水,自己跑得無影無蹤,算怎麼回事!”
顧元微不理空空大師,自己找了隻杯子,倒了杯水,喝了幾口,聽見空空大師咕噥聲小了些,接著道,“最晚明日午時,我就要。”
“放屁!你以為那是什麼東西,想要就要啊?沒有!”空空大師這回是真氣悶到極致了,遊景那小子帶回來的破事,真是......
“哦。”顧元微不鹹不淡的應了聲。
引得空空大師拿眼睛斜了她一眼,空空大師心裡頓時有些沒底,這小丫頭片子不像那麼好打發的吧。
果然,顧元微緊接著就道了句差點讓他氣死過去的話,“你不是給自己留著顆麼,先借來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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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夜。
後背肩膀處,肌肉被撕扯般的酸痛,令顧元微整夜未眠。
而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喬暮陽。
喬暮陽已經穿戴整齊,正在梳頭。
眼角餘光,瞥見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顧元微,黑眸一亮,卻在對上顧元微暗沉冷漠的雙眼時又黯淡了下去。“你來得......真早。”說著話,挽發的動作沒有停下。乾淨利落地挽了一個髻,與昨日所有頭發都盤起的發髻不同,今日他長長的發尾,自然的垂下,少了份莊重,多了縷風流肆意。
喬暮陽有些不舍的把視線從顧元微身上收回來,拈起那根翠綠的發簪,輕輕的摩挲,“我很喜歡這根簪子,翠得如一彎碧水。有時候看著看著,會忍不住想,是不是會從中長出一株嫩芽來。”就如這份他強扭來的緣分,是不是真的可以絕處逢生。
顧元微勾著唇,眸光深邃。把手中捏著的褐色土陶瓶子放到喬暮陽麵前的木桌上,伸手從喬暮陽手中抽走了簪子,“喜歡麼?除了那次賞梅宴,再沒見你戴過。”
喬暮陽凝著顧元微放下的瓷瓶,心中痛悶難當,喉間酸澀得一時說不了話,隻得重重地點了下頭,然後下巴微微抬起,把眼中幾欲奪眶而出的水漬逼了回去。
顧元微指尖輕柔地拂過發簪,“這是一種翡翠,但我喜歡叫它帝王綠。”
帝王綠......喬暮陽袖下的手,微微顫抖,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從沒有聽說過哪種翡翠叫這個名字。
“彆動。”顧元微一手按住喬暮陽幾欲轉身的肩頭,一手拿著發簪插/入喬暮陽墨黑的發中,“也許你覺得,我身為巨富之家獨女,為你所做的這一切,不值一提,所以,你從沒有發現,除了你,我從未為其他人費過這樣的心。”
顧元微站在喬暮陽身後,不讓其看到她的臉孔,雙手撫著他纖長的脖頸移到他的臉頰,蓋住他大睜著的眼睛,如蠱惑般輕輕說道,“瑾瑜,我喜歡所有的事情都明明白白,但我從不喜歡苛求,一切,全憑你自己做主。”
顧元微鬆開手,指尖輕輕拂過喬暮陽的鬢角,像是留戀,又像是告彆。
喬暮陽轉過身來的時候,顧元微已經走至門邊。
她背對著他,頓了下腳步,“雨很大,暮軒派來送你去喬府的人,應該不會來這般早,你......還有時間考慮。但願,你永遠不要為今日的抉擇後悔。”
“啟年!”眼見顧元微就要踏入雨中,喬暮陽急切的站起來,想追上前去挽留她,可他最終也隻敢站在距她兩步遠的地方駐足,“我,便真的這般不可原諒麼?”
顧元微抬頭眯著眼睛,望著密密麻麻的雨絲,笑得有些狡猾,聲音卻依然冷冷清清透著股無動於衷的冷漠,“若是過去的我,你的確不可原諒......”
若是什麼?雨聲,遮住了顧元微的聲音,喬暮陽望著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著的身影,漸漸走遠,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他垂下眸,悲涼的笑著搖了搖頭,回到屋內,拿起顧元微留下的瓶子,緊緊捏在手心。
要等麼?用這最後的機會,與顧晨同歸於儘?
還是,他該感謝顧晨?
感謝他前世對他的所作所為,讓他至死都不能瞑目,憑著一股執念,重生而來。沒有這次重生,他又如何與啟年有這樣的交集?
喬暮陽低低地笑了起來,眼中淚光閃動,卻倔強地不願落下。
罷了罷了,若那一世的地獄之行,為的是這一世的曇花一現相遇,他也願意的。
喬暮陽拔出藥瓶的塞子,毫不猶豫地仰頭喝下,苦澀嗆人的味道,立刻充斥在鼻喉之間,頓時,淚如雨下,分不清是被這毒藥嗆的,還是他自己在落淚。
“佛祖啊,弟子喬暮陽,願用往後的生生世世,換得這一次的重生,隻求這一次,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