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請康熙大義滅親的意思了。
四爺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提醒道:“大侄女如今懷有身孕,還請皇阿瑪三思。”
十三爺亦點頭,“那也是多爾濟色稜的血脈,達楞泰親王之孫,不如等孩子出生——”
他還沒說完,就被達楞泰冷哼打斷,“我兒另有子嗣,亦有侍妾懷孕,這毒婦之子,不要也罷!”
十四爺兩邊都不想站,便道:“兒子愚鈍,聽皇阿瑪的。”
康熙目光掃過一圈,落到四爺身邊的烏希哈身上,忽然問:“烏希哈,你可是也有話要說?”
他餘光注意到,從達楞泰質問弘時開始,烏希哈一邊聽,一邊在忍不住搖頭。
烏希哈深吸一口氣,走到當中跪下,叩首,“此事或因孫女而起,懇請皇瑪法聽孫女一言。”
“你說。”
烏希哈努力組織語言,“當日孫女被擄,就是因為大堂姐不堪受虐,侍女跑來木蘭求救,被多爾濟色稜派人抓回去,誤綁了孫女。”
這段前情康熙已經知曉,不過達楞泰的說法是追捕逃奴。
但烏希哈被擄總歸是個誤會,不足以說明什麼。
康熙沒有打斷烏希哈,繼續聽她說。
“孫女在科爾沁隻待了短短幾天,但親眼所見,那個多爾濟色稜,對大堂姐殘暴至極,每天都用言語侮辱大堂姐,拳腳相加,還為了一個侍妾討要大伯母的遺物,害死大堂姐的兩個侍女……”
烏希哈一一細數多爾濟色稜的罪過。
起初,她義正詞嚴,信誓旦旦。
但很快,她越說越輕,慢慢停住。
因為她看到康熙、太子和達楞泰親王逐漸麵露不耐之色,看到四爺擔憂的眼神。
她還看到烏林珠回頭,苦笑著衝她搖頭。
烏希哈忽然意識到,他們不想聽這些。
因為他們無法理解。
作為統治者、作為男人的他們,關心的是滿蒙關係,自己的勢力。
而不會去在意一對夫妻間如何相處,有什麼爭風吃醋,或是幾個下人的性命。
他們無法理解烏林珠在這段婚姻中所承受的精神、身體上的壓迫和痛苦。
哪怕是她最信任依賴的四爺,如果今天受到傷害的是她或者玉錄玳,烏希哈肯定四爺作為父親,會為她們出頭。
但對作為曾經奪嫡對手女兒的烏林珠,四爺會麼?
那麼她原本以為自己返回木蘭,就能求四爺或者康熙為烏林珠做主,懲戒多爾濟色稜的願望,隻是一個幼稚孩童的異想天開嗎?
烏希哈看向烏林珠,這個大堂姐眼神深處有譏誚、有認命,卻沒有期待。
也許烏林珠比她更早意識到了這點,才會在見到“救兵”後,決然動手。
因為“救兵”對她不是希望,反而還可能會將她推回更深的絕望。
烏希哈說不下去了。
她現在知道了,自己淺薄的口舌,說服不了康熙和其他人,也救不了烏林珠。
她隻能衝康熙一下接一下磕頭,口中一直輕聲重複著“他真的很壞”“他該死”,但無人聽清。
“烏希哈人小失言,請皇阿瑪寬恕。”四爺向康熙告罪,見康熙擺手,忙上前一步將女兒抱起。
烏希哈無助地把頭埋在四爺頸窩,眼淚一點點沾濕他的衣領。
龍帳中央,烏林珠在眾人的注目中站起身來,久跪腳麻,踉蹌了一下,片刻後調整好儀態,將背脊和雙腿挺直。
她早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不懼皇威,更不在意叔伯們和達楞泰的眼光,昂首直視康熙,道:“人,是我殺的,多爾濟色稜暴虐無道,藐視皇恩,其行當懲,其心當殺。”
從刺向多爾濟色稜的那一刻起,烏林珠找回了自己的姓名,“我愛新覺羅·烏林珠,誅此惡賊,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大清!”
“無愧於我父愛新覺羅·胤褆之名!”
如果說有恨,烏林珠隻恨自己醒悟太晚。
若早些反抗,或許就不會讓多爾濟色稜日益猖狂,讓自己生不如死,至此絕境。
她一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懷上多爾濟色稜的孩子,她本沒有多少高興,但聽到達楞泰親王不顧血脈,要將她連孩子誅殺當場,為多爾濟色稜償命,烏林珠又止不住憤怒,還有不舍。
這也是她的孩子。
聽烏林珠在此時提起胤褆,康熙怒氣上湧,拍案而起,指著她喝罵道:“老大當年便是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你果真是他的女兒,也要學他忤逆犯上,逼朕處置了你嗎?!”
烏林珠閉上眼,“臣女,甘願受死。”
康熙怒極反笑,連說了三聲“好”。
達楞泰當即跪請,“請皇上為我兒做主,誅此毒婦!”
太子、誠親王和十四爺連聲勸康熙“息怒”。
四爺和十三爺跪地不言。
一時無言,眾人等著康熙作出最後給烏林珠的判決。
策棱作為外人,沒有資格開口,也不知如何為烏林珠求情,不忍地彆過頭。
他身側,成袞紮布看著烏林珠,又看向背對著旁人,趴在四爺肩上抹眼淚、不敢哭出聲的烏希哈。
他看見烏希哈怎麼也擦不乾淨淚,轉而用手去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地,不想聽見旁人對於烏林珠的聲討,和即將到來的悲劇結局。
成袞紮布的手指幾乎掐破掌心。
她們也算是他拚死從多爾濟色稜手上救出來的。
他曾瞧不起大清格格的嬌氣與懦弱。
但她們如今站出來了,那結局就不該如此。
“奴才鬥膽,有事啟奏!”
成袞紮布大步出列,跪下,雙手捧起一物,高舉過頭頂,大聲道:“奴才檢舉,科爾沁台吉多爾濟色稜裡通外敵,有不臣之心!”
“烏林珠格格,非為己身弑惡夫,乃為國誅逆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世界太好人心太亂的100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