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確如旁人所料,發生了一場氣氛沉重的對峙。
“朕還沒死呢!”康熙將茶盞摔在四爺麵前,咬牙切齒,口不擇言,“你這是反了不成?!”
周圍跪伏了一地的內侍宮女,皆是渾身戰栗。
四爺撩開袍角,直挺挺地跪下,麵無異色,“皇阿瑪息怒。”
跟著康熙一同回宮的弘暉也跪在四爺身邊,不知該勸暴怒的康熙,還是勸自家固執的阿瑪,遂半低著頭沉默。
“胤禛,雍親王,”康熙一字一頓地念著,“你可知錯?”
“若皇阿瑪是說糧倉虧空兒臣問責處置四省總督並戶部吏部十六人一事,兒臣不知有何錯漏之處。”四爺沉聲道,“一群國之蛀蟲,皇阿瑪可是覺得,兒臣罰得太輕了?”
“放肆!”康熙指著他喝罵,“你可知外頭怎麼說你的?苛政如虎,罔顧上意,其心可誅!!”
朝中部分人對他的評價,四爺怎會不知,他們能順利告狀,還多虧四爺沒阻攔。
按照他原本的謀算,他該會在奪得大位,徹底掌權後,才有機會清算這波人,但如今康熙放權,再看到那些人和事,他忍不住。
他還想試探一二。
四爺直視康熙,問:“兒臣隻在乎皇阿瑪如何看待兒臣。”
康熙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臉上怒容稍斂,卻讓四爺背後泛起一陣涼意。
眼前的人是八歲登基、統禦天下六十載的帝王,四爺的權術手段,大半都來自於康熙。
即便此刻康熙年老身衰,在被他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龍目全神注視著、像是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內心最深處所思所想,四爺心如擂鼓。
但越是這樣的時候,他越不能避讓。
父子二人視線交鋒,更勝言語萬千。
康熙微拱的背慢慢挺直,“愛新覺羅·胤禛,朕有幾句話要問你。”
“兒臣,躬聽聖訓。”
康熙問:“此番你可有徇私枉法,報複故敵之心?”
四爺篤定,“兒臣沒有。”
康熙又問:“自你入朝以來,可有做過利己損國之事?”
四爺坦然,“兒臣無愧於列祖列宗。”
康熙停頓片刻,開口如驚雷:“朕若把這大清江山交給你,你可能扛下?!”
滿屋屏息,本就跪伏著的宮人,又把胸口向下壓了一寸,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省得聽了什麼不該聽的話,枉送性命。
“兒臣——”四爺胸口起伏,額頭在地上扣出一聲悶響,“承蒙皇恩,當仁不讓!”
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口,康熙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定了定神,起身繞過桌案,對四爺和有些被驚嚇到的弘暉伸出手,容色緩和,“起來吧,朕沒生氣。”
因為四爺所為,本來就他想要看到的。
康熙年輕時,有過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時候,這十幾年卻顧慮太多,行事越發寬和,說難聽點,給後繼者留下的攤子並不好接,所以才看重四爺公心最重,不為聲名所累。
四爺站起來,和弘暉一左一右扶住康熙,心裡高高懸起的巨石總算平穩落地。
他何嘗不是在賭呢?
賭康熙對他還有父子之情,賭康熙仍然是那個平三藩、驅外敵的英明君主,把江山社稷置於權勢鬥爭之上,賭這是對他的考驗。
以他對諸方消息的判斷和對康熙脾性的了解,康熙並不像真動怒,但他也不能篤定,康熙會容忍他的僭越。
四爺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說句大不敬的話,即便康熙現在後悔選他,四爺也有自信能得償所願。
好在,他與康熙互相試探博弈,都沒讓彼此失望。
他終究比二哥幸運。
……
這場風波,還沒起就散了,讓朝中某些人失望之極。
康熙問四爺時,還有十餘宮人在場,消息不脛而走。
第二天就有人上奏,吹捧四爺賢明有為,請康熙下旨立太子,可又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康熙斥責駁回了。
有親信向四爺探聽,也得不到隻言片語的解釋。
但更多的人,默默開始揣摩和適應四爺的辦事風格。
康熙隻在宮中住了三天,賞賜眾妃,其中德妃那份最重,變相又給四爺撐腰,接著就搬到了暢春園。
又過三日,他覺著在暢春園“孤苦寂寞”,再跑到圓明園,把四爺趕回宮裡乾活,自己留下玩小孫子們。
“福宜來,皇瑪法給你看個好東西。”
午後,康熙溜達到三胞胎處,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把卸了彈藥的火銃,在三蛋麵前顯擺,“聽你三哥說,你會拆是不是?”
不料三蛋嫌棄地推開,“太重了,笨笨的,不要。”
“你這不識貨的小家夥,”康熙不爽了,“這可是工部和兵部最新改良的火器。”
三蛋更不爽,不懂為啥四爺口中君心難測的皇瑪法,會是個煩人的小老頭,老是打擾他們做實驗。
三蛋轉身,不想理他。
康熙也不生氣,背著手在三蛋房間裡繞了幾圈,就從角落花瓶後的暗格裡翻出一個盒子來,動作之熟練,一看就知道有內線。
三蛋頓時如臨大敵,撲上去抓住康熙衣角,“你不能動!”
這是他瞞著姐姐悄悄做的,可不能叫人發現了。
康熙“嘿嘿”怪笑,打開盒子,裡頭是一套小巧精致的弩/箭,對比起來,康熙手裡那把,可不就是十分笨重麼。
“這是你新做的玩具?”康熙拿出來擺弄幾下。
“才不是玩具,”三蛋反駁,“很厲害的!”
康熙看出來了,這似乎是個正經武器,就是不知威力如何,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招呼三蛋,“走,跟朕去試試靶子。”
“皇!瑪!法!”
等烏希哈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康熙把三蛋半抱著,左手/弩右手/槍,一會兒“咻”一會兒“砰”的,整個人都要抓狂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家夥,對滿臉心虛的三蛋聳肩,“小管家婆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