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皇後娘娘移駕,午宴已開。”
“鑾輿已至乾清門。”
年氏先行一步,去往皇後款待眾命婦的筵席,宋氏卻無心赴宴,留在鹹福宮拉著烏希哈說話。
未時初,蘇培盛前來通傳:“午宴將散,距吉時尚有半個時辰,請娘娘和公主隨奴才移步乾清門。”
青蘋一直算著時間,這會兒正在為烏希哈佩戴發冠和朝珠。
宋氏給蘇培盛遞上紅封,他笑著收下,又喚身後的小徒弟上前,捧過個檀木匣子,走近幾步到烏希哈身前一丈,躬身送上。
他神色慈祥,眼角微紅,“老奴微末殘缺之身,不配給公主添妝,但老奴看著公主長大,今天真是又高興又舍不得,這點心意,還請公主莫要嫌棄。”
“蘇伴伴可彆這麼說,”烏希哈起身虛扶,親手接過,“我出嫁後,再難日日侍奉在雙親跟前,皇阿瑪和額娘處,還要勞煩蘇伴伴多照料。”
蘇培盛道:“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公主隻管放心就是。”
今日穿的花盆底鞋?????都繡滿蓮紋,墜著流蘇,比往常更高更重。烏希哈被青蘋綠翹一左一右攙扶著,邁出閨房,走出生活了快三年的鹹福宮。
蘇培盛問烏希哈可要乘轎輦,被她婉拒。
“還來得及,這段路就讓我自己走吧。”
宋氏讓綠翹退後,自己托著烏希哈的右臂,“額娘拉著你走。”
母女攜著手,走過長長的宮道,穿過西六宮。
一路無聲,勝過千言。
乾清宮前,已有近兩百人在等候。
成袞紮布同樣身著金紅吉服,站在轎輦旁,身後是六十六人迎親儀仗。
右側,是以玉錄玳和三位皇子福晉為首的六十六位送嫁命婦。
在他對麵十丈外的階梯上,四爺與五位後妃皆著朝冠朝服,麵向西側月華門。
“固倫純安公主到!”
很快,烏希哈一行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宋氏先隨蘇培盛快步走近行禮,走到年氏後側,被年氏拉住,推到四爺右手邊,“我隻是來湊熱鬨的,姐姐才是主角兒,得往前站。”
宋氏推辭說“尊卑不可亂”,聽四爺發話道:“你就站這兒吧。”
烏希哈被人引著走到成袞紮布身邊。
二人相對而立,望向彼此眼中,亦無需言語,滿滿都是幸福與期盼。
禮部官員道:“公主,該向萬歲和娘娘們拜彆了。”
成袞紮布從青蘋手中接過烏希哈的手,扶著她轉身,向前並行至台階下。
禮官高唱:“跪——”“拜——”
烏希哈和成袞紮布隨著禮官的口令,行三拜九叩之禮。
四爺與後妃們在正前方注視著他們。
宋氏沒有流淚,從成袞紮布回京之日起,她就在為今天做心理準備,現在,她能滿懷欣喜地目送烏希哈走上新的人生旅途。
反而是李氏忽然忍不住輕啜出聲:“當年她那麼小小的一個,連個名字都沒有,本宮都擔心她養不大,怎麼轉眼就要出嫁了?”
鈕祜祿氏與耿氏互相拉著手,“烏希哈出宮了,誰來陪咱們想新故事、新玩意兒呢。”
年氏亦歎,“還好那些皮小子現在都長得半大,否則烏希哈不在,宮裡不得鬨翻天了。”
“瞧懋妃沒哭,你們倒是唉聲歎氣的。”烏拉那拉氏都被她們說得眼眶發酸。
在弘暉搬到前院讀書後,到孫子永玟出生前,烏希哈就是後院中她最親近最熟悉的孩子,與烏希哈有關的記憶,都是明亮歡欣的。
當初勸宋氏早些考慮烏希哈嫁人是真,現在的不舍之情,也是真。
烏拉那拉氏安慰眾姐妹道:“額駙留居京中,烏希哈嫁回潛邸,你們想她,叫她多遞牌子進宮請安就是了,萬歲爺您說呢?萬歲爺?”
四爺背在身後的手掐緊,烏拉那拉氏喚了他好幾聲都沒應。
昨夜,他統共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做了個奇怪的夢。
在夢裡,他還是苦心孤詣奪得大位的愛新覺羅·胤禛,可身邊的女人們完全是另一般模樣,沒有十個健康和睦的兒子,玉錄玳早早地去了,也從沒有過烏希哈。
夢醒之後,四爺對月獨酌直至天明。
他不敢深想那個夢是否在預示或告誡他什麼,不敢深究與現實迥異的的因由為何。
唯有慶幸那隻是個夢。
最後一拜,烏希哈伏地久不起,禮官不得不提醒:“公主快起吧,彆誤了吉時。”
成袞紮布也輕聲勸道:“往後你想什麼時候回來都行。”
“皇阿瑪,皇額娘,額娘,幾位母妃,”烏希哈起身,眼中泛起潮意,“那我去了。”
烏拉那拉氏和宋氏頷首。
四爺看上去仍是聲色不動。
烏希哈有些失落,被成袞紮布扶著轉身,走向鑾輿。
“烏希哈。”
有人在喚她,不是額娘們。
烏希哈回頭,看見四爺疾步下台階,向她大步走來,“烏希哈!”
“阿瑪。”烏希哈鬆開成袞紮布,沒走出五步,就被四爺抱進懷裡。
她感到四爺的雙臂用力到發顫,又叫了一聲“阿瑪”。
四爺深吸了口氣,將要從雙眼滿溢而出的酸脹壓下,鬆開懷抱,讓烏希哈站好,細細端詳今日盛裝的女兒,連聲說“好”,“阿瑪的小星星都長這麼大了,阿瑪還記得過去在潛邸,給你推秋千。”
這麼近的距離,足夠烏希哈看清他眼底的血絲。
烏希哈帶著鼻音道:“阿瑪要好好保重身子,彆總是熬夜處理公務。”
四爺搖頭又點頭。
隨後,他解下腰間龍佩,放在烏希哈手心,對緊隨身後的蘇培盛道:“傳朕口諭,以此佩為證,日後純安公主出入宮中,無需通稟。”
蘇培盛應是。
四爺又輕聲對烏希哈囑咐:“記得常回來看阿瑪和額娘們。”
烏希哈含淚點頭。
“大喜日子,可不能哭。”四爺拿指腹為她抹去淚滴,握起她的左手,比任何人扶得都更穩、更有力。
然後,他親手將最疼愛、最寶貴的女兒交到成袞紮布手上,“博爾濟吉特·成袞紮布。”
“奴才在。”
四爺沉聲,“你若敢讓公主受半分委屈,朕絕不饒你!”
成袞紮布握緊烏希哈的手,“那便請皇上壽與天齊,一直看著奴才與公主相攜白首。”
鳴鞭,樂響,起轎。
未時四刻,公主儀仗出午門。
紫禁城到前雍王府、現固倫公主府與將軍府途徑之路,前幾日便有人清水潑街,反複灑掃,今晨鋪陳一丈寬的紅布,足有十裡長。
朝廷未禁百姓出門,意在與民同樂,隻將順天府衙役並一千兵士派出沿途守衛。
沿街站了不少湊熱鬨、蹭喜氣的百姓,墊著腳尖張望,不一會兒就有人喊道:“來了!”
最前是三十騎手持燈籠火把的禦前侍衛及禮部、內務府官員,其後則是禮部原本擬定嫁儀中沒有的、分量卻比烏希哈所有嫁妝加來還重的送親隊伍——
從年近而立的太子弘暉,到未滿十歲的三胞胎,十位皇子騎著紅鬃駿馬,分列兩隊,在近百步軍護送下緩速行進。
十兄弟齊聚現於外人前,第一次是康熙六十年頒金節,第二次是四爺的登基大典。
第三次,便是今日送烏希哈出嫁。
弘暉的明黃色太子朝服,弘昀的美人臉,三胞胎幾乎一樣的麵容引得百姓跪拜側目。
皇子送嫁讓人驚歎議論固倫公主的受寵和排場之大,再隨其後的隊伍,則是叫百姓們口呆目瞪。
烏希哈所乘八抬彩輿自是華貴非常,更顯眼的則是隨行在轎輦旁的成袞紮布。
他騎的不是馬,而是一頭比馬更高的巨型白虎!
京城中隻有十之一二的老人聽說過康熙曾被蒙古進獻祥瑞白虎,還落到當年還是雍親王的皇上潛邸,但那也隻是聽聞,從未見過。
今日一看傳聞中的瑞獸,怕遠多於敬,有膽小的直接厥過去,還有想尖叫逃竄的,被侍衛厲聲喝攔,隻能兩股戰戰地拜倒在皇家威勢之下,大大減小了護衛們維持秩序的壓力。
雖然他們也很怕就是了。
那巨虎偶爾還會伸爪子去扒拉彩輿的窗戶,再被一隻素白的小手摁著推出來。
“大白你乖乖走,不然明天就把你送回小湯山去!”烏希哈教訓道,又無奈自語,“這也太高調了些。”
皇子送嫁,白虎迎親,都是四爺想出來,給她撐場麵的點子。
成袞紮布輕歎,“上次獻俘,再加上這回,往後京城百姓怕是人人都認得我這個‘煞神’了。”
烏希哈以為他是不喜歡“凶名”,勸道:“這是證明你厲害啊,三哥都不知道有多羨慕。”
“我倒是無所謂,”成袞紮布搖頭,“隻是以後我若陪著你外出上街,旁人看了我,不就知曉了你的身份?”
烏希哈倒沒想過這個問題,隨意道:“再說啦,反正我又不是見不得人。”
送嫁隊伍從頭至尾足有百餘丈,彩輿後,還有命婦們的轎子、陪嫁的宮人,及四爺另外賞賜的妝奩。
申時一刻,儀仗至將軍府,在門外下馬,成袞紮布將大白交給另一馴虎人,步行隨烏希哈彩輿入正堂前院。
策棱攜喀爾喀部族人、禮官已於正堂外恭候。
“公主,該下轎了。”
烏希哈已經蓋上了紅蓋頭,隻能看見腳底方寸之地。
青蘋小心地扶著她走下彩輿,一條紅綢遞到烏希哈手中,接著稍稍收緊,她被成袞紮布的力道牽著,穩步向前。
身周的所有喧囂,在這一刻忽然隱去,烏希哈腦海裡閃出一個畫麵——
五歲的她,手裡拽著一根銅鏈,另一端係在十歲的成袞紮布的腰上。
她拉著他,他拉著她,從科爾沁部走到木蘭圍場,再走到京城,走過十四年的時光。
心安至心動,儘忠成情鐘。
金索化紅綢,餘歲兩心同。
烏希哈抬起腿,與成袞紮布一同邁過門檻。
現在起,她身邊的這個人,不再是送她回家的布布主人。
而是接她回家的布布夫君。
作者有話說:
我嫁女鵝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指路認主50,遛老公51
但是當時好多?????人跳了或者關注都在出現了一句話的工具人三哥身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