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助先生。”
在狐之助忙碌的時候,雨水澹澹生煙中,無所事事閒坐休息在一旁的年少審神者突然朝它搭話,聊起了「檢非違使」的事情來。狐之助在「檢非違使」這方麵被下達了最為嚴厲的禁言,一切回複都是由「時之政府」規定好了標準答案,此外不許多說丁點兒。
“「檢非違使」被擊退後還會再來嗎?”
“不會的,通常來說「檢非違使」隻是在曆史有被改變意向時才會聞風而來……”皮毛濕透,繪著的紅渦更迭麗的小腦袋抬都沒抬,狐之助正跟連續不斷落在屏幕的雨滴較勁,遮住它視線的雨水剛剛拂去,又洋洋灑灑的從天幕灌下。
躬著身體,狐之助近乎把終端機藏在自己柔軟腹部。
“嗯…是嗎……”年少審神者似乎倦怠的笑了一下。
“狐之助先生。”年少審神者又喚它。
“事情有些不妙了啊。”
下頜微抬,在終於舍得分出注意力給他而仰起頭顱的狐之助疑惑看過來時,年少審神者朝那天邊滾過的青色天光揚了揚。大概是離得遠些的緣故,狐之助先看到了電光綠弧,然後才在驚詫中聽聞作響雷霆。狐之助黑葡萄般的眼瞳瞬間睜大至看起來有些可怖的地步。
“為什麼會——這不可能!明明……”
見多識廣的狐狸式神此時語無倫次,從見到這位年少審神者伊始,很多事情它也是第一次經曆。「檢非違使」本不應該在同一時間段裡出現兩次的,它親眼目睹的,年少審神者以自身強大奪目的耀焰徹底摧毀了「檢非違使」——連同合戰場也……
似乎聯想到了什麼,狐之助猛地低頭去看自己爪子上的終端機。原本已經開放了出入權限的合戰場再一次變成了「出陣中」的標識。合戰場又一次被強製鎖住了。立即聯係了「時之政府」本部請求解鎖的狐之助驚乍起一身濕漉漉的黏重毛發。
“我已經向本部尋求了幫助!”
“審神者大人——再次之前,請您先與敵人周旋……”
狐之助不敢讓年少審神者再肆無忌憚的攻擊,得到「時之政府」收到請求的回複後,它倉惶的對年少審神者這樣道。卻見年少審神者坐在原地並沒有動作,隻是目光靜靜看著繚光繞電的「檢非違使」朝這邊疾速行來,平白生出份絕代出塵的高手對千軍萬馬也麵色不改的鎮定之勢。
狐之助心中咯噔,它莫名意識到什麼,步到年少審神者身邊。
“審神者大人……?”它細聲細氣的輕輕喚道。
“……”年少審神者適才語畢便低垂的頭顱沒有抬起。
他對於狐之助憂切的關懷並未及時回應,這不合時宜的沉默讓狐之助慌忙蹭過去,將前肢輕輕柔軟的搭在年少審神者的盤坐在地的小腿上。濕透冰冷的衣服讓狐之助在雨水中瑟縮,小狐狸固執的輕叫。片刻後,無聲的年少審神者喘息幾許,艱難的張開口,剛剛似乎失去分鐘的意識重新拾回來,恢複了繼續言語的丁點兒氣力。
“狐之助先生,您快逃吧。”褐發濕嗒嗒的一縷一縷黏在頰側,審神者暖褐色眸子帶著抹無奈和沮喪——“我站不起來,來不及逃走了。”大概沒有比今日更倒黴的了。
在沒有x手套的幫助下,逞強使出xx-burner的後果比他想象的要嚴重,也要輕微。嚴重的是他身上的極度不適和痛楚,輕微的是隻要好好休息一天,看似嚴重的後遺症便可全部消除。可世事無常,還沒有留給他足夠紓緩休整的時間,第二波敵軍已經如潮水般的湧到眼前了。
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傳承自初代血脈的超直感叫囂著危險,另一方麵他又毫無道理的直覺自己不會死在今日。眼看已是萬分危急時刻,他無法動彈,狐之助那樣嬌小柔弱的動物身體也對他沒有任何幫助。在隻有他和狐狸式神所在的這片荒原,無法自救的他在危境下所設想的一切逃脫皆無濟於事。如果這個時候哪怕有一個夥伴在身邊的話——
“快逃走吧。”能逃走一個是一個。
比這還要嚴峻的絕境都經曆過的年少審神者還能維持鎮定的對狐之助道。
“審神者大人!”
狐狸式神並沒有被說服,它低頭蹭到年少審神者身邊,腦袋頂著年少審神者濕透的褲子,試圖讓年少審神者動作起來,可它的力氣太小了。它悉悉索索的又試圖通販一些能夠保護年少審神者的物品,可是通販武器申請早先被時之政府訂下過於瑣碎的程序,在亟需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風如拔山努,雨如決河傾,魆風急遽的雨水率領新的「檢非違使」來到他們麵前。
這些獨角參差,闊口獠牙,厚皮青似靛,筋攣硬如鋼的敵人雄威直挺持刀劍,焦筋藍靛的兩隻大手毫無難度的捉住癱坐在地上的年少審神者,大概是早已判斷出年少審神者沒有了攻擊力,所以並沒有像之前那般揮斬兵器著魯莽衝上來。
似人又如怪的肢體一左一右順勢架起年少審神者,以囚徒之態。掛在年少審神者腰間的四振刀劍因「檢非違使」粗|暴|的動作而珵鐺,細碎的碰撞聲音似竊竊私語。
[如果刀劍們可現形帶審神者逃離的話……]
狐之助的目光循著聲音而去,瞥見到年少審神者腰間鼓起的袱弧。它暗自祈禱,可惜並不會因為年少審神者處於困境,刀劍們便可克服年少審神者無法供給他們現形力量的難關而出現。不再奢望刀劍付喪神的力量,狐之助清楚的意識到,現在能夠幫到甚至救到審神者的隻有它了。
不肯獨自逃走的狐之助固執的纏在年少審神者無力站立的腳下,它凶狠的一口咬在「檢非違使」有著鋼鐵硬度的腿腹,用儘全身力氣也沒有在那累累白骨上留下一個淺淺齒痕。反倒被身形壯碩,凶麵獠牙的「檢非違使」當作絆腳石般踢甩出去。
狐之助在無法阻止的強勁力道下磕滾在碎石的地麵上,原本隻是被雨淋濕的毛皮變得臟兮兮,可愛討喜的臉也鼻青臉腫起來。它起身,不依不饒的又撲了上去,接著又是拳打腳踢的滾到遠處,已經是遍體鱗傷又毫無所得,卻還是堅持再一次的衝上去。
“快逃吧。”
被「檢非違使」控持住的年少審神者細若遊絲的這樣勸道。如果「檢非違使」沒有馬上奪取他的性命的話,隻要他恢複了氣力,從敵人手裡逃出來還是有很大把握的。
“怎麼能把審神者大人獨自留在這裡!”
或許是「時之政府」下達的又一指令,又或者是狐之助出於本心的不肯離開。它被並沒有將它放在眼裡,連敵人都不曾視作的「檢非違使」一次又一次的當作無謂之物的踢出去,又撲回來。它隻是個能夠通販物品,傳遞消息的觀賞性式神,沒有任何的攻擊力。
大概是草叢哪裡突兀出來的尖銳石子穿透它的原本柔順光亮的毛皮,劃破了它的肌膚。順著雨水蜿蜒入泥土的血水被淡化,在這密雨如散絲,騰雲似湧煙的陰鬱沉沉的天氣裡。
“……逃吧,狐之助先生……”
連喘氣的力氣都不再剩下些什麼,手指指尖蜷縮都能用儘積攢起的力氣的年少審神者這樣勸阻,他是真心希望狐之助能夠逃出去的。不要再管他了,他想。大概是被架起身體,而不得不依靠軟綿的雙腿托延在山石嶙峋的土地上,力氣消耗的更加快速了。
連抬起頭顱,將目光投放在狐之助身上的力氣都喪失了。垂落腦袋,如喪家之犬般的年少審神者再遮山的黑雲翻墨下再無聲息。他的力氣似乎順著「檢非違使」接觸他肌膚的位置偷|渡到了對方身上,火焰也生不出絲毫來,張口勸告狐之助的力氣都殆儘了。
“……逃吧……”
最後的聲音含糊在嘴裡聽不確切,忠誠的狐狸式神無動於衷。它仍然試圖以它這可笑的狐狸姿態將年少審神者救下,即使能再拖延一丁點兒的時間也好……它這樣執拗的想,大概是在等「時之政府」委派來的救援吧。救援部隊早就待機在外,隻等這合戰場的出入之鎖被解開。
最後一次被「檢非違使」甩開的時候,狐之助遠遠飛出去的身體被橫臥在草垛裡的一截枯木斷枝刺透。濃鬱濕腥的血液從它嬌小的身體裡流出,它張了張吻部,似乎想要再喚審神者一聲,卻被咽喉嗆出來的濃稠血水堵住了聲音。
狐之助隻是個式神,卻因創造它的巫女|陰陽師的一絲憐惜而具有了微弱的神格,也有了血肉之軀。它隻是個被人類創造出來的觀賞性式神,卻在死亡時如真正的狐狸一樣。血液大量流失,體溫驟降,最後身體僵直,黑葡萄般濕漉漉的大眼睛失去了光華,消失了呼吸。
頭顱低垂的年少審神者看不到它現在的模樣,聽不到它的呼喚,大概以為它真的聽話的逃走了吧。這樣也好。審神者大人那樣善良又溫柔的人,何必因它這無關緊要的存在而徒惹感傷呢——狐之助最後的遺誌裡並沒有什麼不甘心。隻是釋然罷了。
千嶂雷聲,萬峰雨色,黑梭如寂的寒雨颯颯。沉積滿座的頑雲不撥,天外黑風如千杖敲羯,如鼓催。在這會津合戰場遠處千米,一灣流河灑麵,河麵生帶煙鬆色,起伏處猶鮫室瀉瓊瑰,倒傾十分瀲灩,反襯周遭嶺樹低陷迷雲之中。
被改變的曆史以這樣的度雨新流為落幕,在風雨如晦中重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