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光殿下他們也並非不顧及舊情之人。”
年少審神者沒了擔心的理由,因與日本號先生同一個世界的刀劍付喪神們都這樣說了。低垂頭顱,沒被好好打理過而格外淩亂的褐發掩住他的表情,他似乎在端視掌心的糖果,又似乎在思考一些大典太光世和一期一振都不明白的事情。
被秋涼盈滿整間屋子空氣的廚房,便這樣又陷入了靜默。
……
當天。一直等到深夜,年少審神者被三池家太刀和粟田口家太刀哄去睡覺時,日本號都沒有歸來。伴在年少審神者身邊的兩刃臉上並沒有焦慮,反倒是疲倦更深,是同樣的,他曾在日本號先生臉上所見到過的刻骨的倦怠。
日本號先生真的沒事嗎?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樣的話在看到刀劍付喪神們的表情後反倒無法問出口了,年少彭格列首領凝望著在他麵前強撐著精神,忙前忙後幫他整理被褥,打掃房間的刀劍付喪神們。突然覺得,他們非常的可憐。明明是神明,卻淪落至此,年少首領不懂得審神者與刀劍付喪神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他隻知道,在這世界上,所有的靈魂生命都應該是平等的。
拒絕了刀劍付喪神們的夜床服務(注2),略有些不放心,但還是順從年少審神者的話,退下在對麵放假守夜當值的兩位歐洲刀大佬體貼的幫年少審神者將障子門關上。聽著他們輕巧,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最終消失在對麵門子也喀嚓關閉的聲響後,彭格列年少首領立即跳起,小心翼翼的跑到門口,耳朵貼著房門又聽了聽動靜,然後將障子門鎖上了。
平安時代的建築風格,使得保密性與安全性近乎於無,直闖無壓力的障子門鎖上也無濟於事。年少審神者知道,卻還是覺得鎖上更有點心裡安全,紓緩他的壓力感。
彭格列年少首領莫名的長歎了口氣,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留在這間小樓的兩位太刀,還是久未歸來的日本號先生,或者是為了他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本沒有什麼資格覺得刀劍神明們可憐的,他自己便已經可憐如斯,自顧不暇了。
他隻是發自本心的,下意識的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無論是他這個審神者,還是這些刀劍付喪神們。可是他不知道,常態又該是什麼樣子。存在即合理,凡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但在這座本丸,什麼才是合乎理性的,什麼又才是現實的。年少審神者覺得自己愚蠢,他得不到答案,卻又想起黑發審神者循聿君曾對他說的「碎刀」。
「……碎掉那些暗墮刀劍,重新召喚是最簡單高效的做法。」
「有時候繞圈子去解決問題,不如你狠下心選擇似乎殘酷些的方式…隻要結局是完美的,又何必介意過程的瑕疵。將暗墮化的刀劍付喪神碎刀何嘗不是對他們的一種解脫。」
循聿君說的並沒有過錯。可是啊……彭格列年少首領不想那麼做。因為他是審神者,為了自身相宜而碎刀,和他是黑手黨首領,為了家族利益而殺人有什麼區彆?
他不想做黑手黨首領,也不想當審神者,並非完全是因為沒有信心沒有能力去做,也不隻是因為要麵對死亡與罪孽,去承擔責任義務——他隻是覺得自己並不能成為,他所處世界的衡量者與審判者,他沒有辦法去否定他人的存在意義,去糾正他人的思想理念。他隻是想做一個簡單的,他的世界的參與者和觀察者,隻想看那些與他相關或無關的歲月如何地奔馳,挨過了冬季,便迎來了新春。
僅僅想要活得簡單平凡,甚至庸庸碌碌也無妨。
這是一種人生理念,一種生活狀態的衝突。就像他的家庭教師reborn,無論坐在哪裡,都能夠隨心所欲的生活,哪裡的風景都能相應地為他而發光。世界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座位。年少首領覺得自己永遠也變不成他的老師那樣。
年少審神者越這樣想,便越覺得他現在所要麵臨的事情,一切都是那麼的困難。刷牙洗臉,把帶著體溫的衣服脫下換成那件,他從家裡被帶到這個世界時所穿的淡藍色睡衣,年少審神者赤著腳,踩在自己冰冷被褥上。從這間散不掉腐朽味道的臥室門縫,躥來秋夜一陣涼風,年少的彭格列未來十代首領打了個冷顫。
他悉悉索索地口袋裡翻找出那枚剔透結晶體,在合戰場他用「柔之焰」鍛冶時間溯洄軍的殘刃所得到的。冰冰涼涼的,同他手指現在的溫度一樣。他跪坐在被褥間,被夜風吹走暖度的腳丫藏在睡褲長長的褲管裡,手指摩挲著晶體光滑的表麵。
良久。他將這晶體以右手捏著,慢慢移到了自己左手佩戴的彭格列齒環上,晶體的一端棱角點觸在天空之獅納茲的額心。年少首領點燃了自己的澄亮的火焰。
“納茲。”
他輕輕喚自己齒環上,雕刻靈動的天空之獅的名諱。從來到這個世界起,他便一直無法同自己如伴生夥伴的天空之獅溝通了,就像他和納茲之前隔著厚厚冰層,他還能感知到納茲,納茲也可以回應他燃起的火焰……可是納茲卻無法以小獅子的模樣顯現在他麵前。
明明納茲是以他的焰塊而構造出的身體。
也許是因為他所在的這個世界限製了納茲的活動,年少首領不太確定,這種全靠猜測的答案沒有什麼說服力。但如果是這樣,他捏著那剔透結晶體的手指指尖泌出些汗意,如果把時之政府構造出本丸的力量投喂給納茲,納茲是否能夠像刀劍那樣,幻化出肉體,顯現於世界……?他沒去想更驚駭的後果,比如納茲會有人身。
他隻去想,納茲會成功出現在他麵前,又或者沒有。
等待的時間無論何時都漫長。晶體在死氣之火裡一點點碳化,溫溫涼涼的最後全部成為一道逶迤的青煙進入了戒指之中。嗷嗚張嘴在戒麵打了個嗝的天空之獅,直到年少首領眼睛瞪得酸澀,也沒有出來的意圖。年少首領所有的期待感情全成了失望。
“……”
噗通側倒在被褥間的年少首領心累的不想說話,簡直委屈成球。隻有一枚晶體的他,原本是想用來恢複那振,被他的火焰燒融的青江刀派的天下五劍之一「數珠丸恒次」的。他原本以為自己謀殺了「數珠丸恒次」,後來想想那串被他奉在刀架上的那串佛珠……年少首領總覺得,數珠丸恒次的靈魂並沒有死去。雖然也有可能是他想減少自身罪惡感,才生出的這樣的錯覺……
但他總是想試試的。
結果,事到臨頭,他又出爾反爾的給了納茲。對於夥伴對於家的思念,遠超他可能殺害了刀劍付喪神的愧意,這樣想,覺得自己超壞的年少首領抱膝滾進了被窩。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自暴自棄的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然後又覺得不夠清醒,雙手成掌啪一聲拍在了自己臉上,落下兩個通紅的掌印。暖褐色的眼睛裡有對自己的怒氣。
“明天、等日本號先生回來後,明天一定要問問他還有一期一振先生,大典太光世先生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合戰場……要拿回來更多的晶體才行!”
他給自己打氣鼓勵,然後將一團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的事情做了規劃。他還想著,如果他能拿到更多的晶體,說不定他便可以將那些沉睡在刀身的付喪神們喚醒,顯現於世。那些重臨塵世,沒有暗墮的刀劍付喪神們應該會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幫他回家的吧。相應的,他也會努力幫助他們,有所取,有所償,來往兩訖的。
年少首領想的美好,不一時便沉沉墜入甜夢。大概是他在困倦中思考,所以沒考慮到,感情並非錢貨,是能兩清的。即使沒有暗墮,在這間本丸重生的刀劍們也保有之前的記憶,暗墮本丸也總是因此而仇恨罪孽疊加到不得解的絕境。
且年少首領同樣不知道,在他熟睡後,他曾期盼出現奇跡的彭格列齒輪閃過同他第一夜在這本丸時一樣的流光,幽幽如螢。那道光無聲無息的護佑著沉睡中的他,直到眉川平緩,睡顏恬淡,將所有可能傷害他的皆驅逐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