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捏著玉白瓷蓋兒的蕭雲不緊不慢的吹了吹茶盞裡的熱氣,“藏兒回來啦?”
被他叫做藏兒的看來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長相端的是陰柔俊秀,眉眼細長,隻鼻尖兒上長了一粒黑痣,讓他這俊秀的麵頰多了幾分狡黠。隻可惜現在他一整張臉都皺巴在一起,蔫兒巴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誒喲,藏兒你這是——”蕭雲看他一隻手按著腰,像是受了傷,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站起來去扶他。
蕭藏實在痛的很了,被蕭雲扶著,慢騰騰的才終於挪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蕭雲想到他今兒個是進了宮了,“是太子又踹你了?”
蕭藏從宮裡回來,一路上要維持臉麵,脊背挺的筆直,本來就被踹的不輕,他還非要端著姿態,這不一回來就痛的直不起腰來了嗎。
“不是讓你順著太子嗎?怎麼回來又是這副模樣。”蕭藏是蕭雲獨子,他看他這副模樣,也是心疼的不行。
“我哪裡敢逆了太子?”蕭藏痛的是眼眶裡都含著一層眼淚,“他忽然興起要騎馬,東宮裡的奴才都怕他出閃失,不去牽馬過來——他就要騎在我身上,我爬的慢了,他就拿腳踹我。”
蕭雲聽到這含有怨氣的話,即使在家裡,也不敢說那太子半點不是,隻召了幾個奴才過來,給蕭藏引回去上藥了。
蕭藏這回是真的傷的不輕,本來想在家安生調養幾日,沒想到第二天,宮裡又傳來消息,讓他速速進宮。
蕭藏跟著奴才進宮的時候,滿臉都是不情願,蕭雲將他拽到一邊,揉著他巴掌大的小臉。
“可不許對主子擺這個臉色,聽到沒有?”
蕭藏打小就知道自己身份,他爹是天子近臣,連帶著他也沾光,但他們家和彆的大臣不一樣,不用幫皇上平寇撥亂,修訂朝綱,他們隻需要逗皇上開心就行了。他爹是伺候皇上,他就是伺候後宮裡那一幫鳳子龍孫們。
鳳子龍孫,鳳子龍孫,那脾氣,當然也不是凡人的脾氣。
蕭雲看到蕭藏擠出來一個哭一樣的笑容,牽著他的手臂在他麵前蹲了下來。
蕭雲長得也是儀表堂堂,隻是鼻子尖也長著一顆痣,狐狸一樣,他生著一雙笑唇,因為伺候天子,對誰都要笑臉相迎,慢慢的就是他不想笑,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一樣的表情來,“主子打是賞,罵是恩,都得接著,受著,還得笑,知道嗎。”
“知道了,爹。”
“笑。”
蕭藏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來,比剛才那苦巴巴的笑好看多了。
蕭雲摸了摸他的辮子,“乖。”
旁邊兒傳來宮人催促的聲音,“蕭大人,宮裡還催著呢,您還是省些話。”
蕭雲對這些宮人,就換了一種態度了,眉尾一挑,那儒雅俊美的容貌就變得淩厲起來,“我不細心叮囑,要是進宮出了麻煩,錯你擔著?”
誰不知道,蕭雲是皇上跟前兒的寵臣,得罪他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叫他一張嘴給害的屍骨無存了。
宮人一下噤了聲,乖乖等待著。
蕭雲嗬斥了奴才,對蕭藏又換了一副態度,“乖,記得爹跟你說的,進宮去吧。”
蕭藏應了一聲,跟宮人進宮去了。
他跟他爹是一樣的脾氣,宮人怕他爹,對他當然也不敢慢待。蕭藏小小年紀,就知道講求臉麵,排場,雖然在太子麵前奴顏婢膝,但是在低他一等的人麵前,那是牙尖又嘴利的,招惹不起的人物。宮人擔著軟轎將他送進宮,就有東宮的宮人來接引他。
蕭藏一路上都是趾高氣揚的,但等到進了東宮,聽到坐在書桌後傳來的一聲咳嗽,整個人就又鵪鶉似的縮了起來。
還好那個送他進來的宮人退了出去,沒有看見他這副模樣。
“蕭藏。”書桌後的那個人正是太子,隻不過太子如今和蕭藏同齡,坐在寬大的禦案後,堆在一起的書放在麵前,連他的臉都看不到。
蕭藏也不敢抬頭,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太子。”
“站那麼遠做什麼,快過來。”太子聲音清清脆脆的,卻帶著一股子驕橫之氣。
蕭藏乖乖的走了過去。
坐在書桌後的太子將手上的書放下來,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來。
“太傅今早布置了功課,讓我寫對如今朝政的見解,你來幫我寫。”太子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褪去,一雙被眾臣說和先皇威嚴龍目相似的眼睛,黑溜溜的像是珍珠。
“這……”蕭藏有些為難,他還記得上一回幫太子寫了功課,結果被皇後發現,罰著在東宮外的台階上跪了一個時辰的事。
太子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你要違抗我的命令不成?”
“奴才不敢。”蕭藏其實論起身份,也算是一個五品的官員了,但在宮裡,麵對著要討好的主子,他也隻能自稱是奴才了。
太子將狼毫筆塞到他的手中,“不敢就彆廢話,快給我寫。”
蕭藏隻得將筆接了過來,太子也沒有從座位上起來,隻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
蕭藏也不敢讓太子起身,用手按住袖子,自己磨好了墨,用筆尖一蘸,仿起太子的筆跡,寫起太傅布置給太子的功課來。
太子百無聊賴的托著腮看著他。
蕭藏彎腰太久了有些難受,但他不敢站起來,鼻尖兒上都出了一層汗。
太子胖乎乎的手指伸過來,在他筆尖兒上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