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不久後,夕羽樓的一眾客人驟然發現,在海棠第五次彈奏前奏完畢,一聲清亮婉約的洞簫之聲並不突兀的加入了曲子。
眼尖的客人發現海棠姑娘那美目彎彎,好似笑了,跟著簫聲同時進入樂曲,一時間琴簫和鳴,把一眾賓客帶入了一座明朗的深穀,好似一女子立於深穀之上眺望,白鶴起飛,在女子頭上環繞,然後穀中一翩翩少年漫步而來,手執一枝淡雅蘭花,二人互望一眼,又各自開始欣賞這明媚風景。
簫聲的加入沒有搶去琴聲的風頭,好似原本這首曲子就應該是這樣,琴聲簫聲互相襯托,互相纏繞,當真是天籟仙曲。
簫聲在琴聲悠悠中慢慢低沉直至漸漸消失,琴聲依舊緩緩奏完尾音,眾人腦海中的少年,微微對女子一笑,隨手將幽蘭插於女子發間,然後瀟灑而去,好似二人從未相遇,可是又從未分開。
一曲奏罷,在眾人閉眼回味這首天籟之曲時,海棠起身再次曲腿福了一福,這才款款走向舞台之後。
一眾賓客之中有位清瘦老人,愣愣的看著海棠下台遠去的背影,眼睛慢慢紅了起來,隨手招過自家的家丁,吩咐道:“你去,查清楚這海棠姑娘的籍貫,真名,速速回報於老夫。”
囑咐完家丁,老人背著手,有些蕭索的離開夕羽樓,喃喃道:“任兄!任兄!想不到你後人仍在人世……你放心,愚兄必定將她帶離這虎狼之地,看做自家女兒一般對待!”
樓上的袁珣在吹完此曲後,笑著喝了杯酒,對史阿笑道:“綠野仙蹤,這首曲子聽多少遍都不會覺得厭倦。”
“公子好簫藝。”史阿讚道。
飛雨樓姑娘們的音樂司隸聞名,可是少有人知道,這些音樂大部分都是袁珣從後世“抄襲”而來,袁珣前世也是一個洞簫愛好者,後世古風音樂他會的也不少,這首《綠野仙蹤》便是他喜愛的曲子之一。
這時候,桃灼閣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後身著大紅色廣袖留仙裙的海棠姑娘走入雅間,對著袁珣作萬福禮,輕啟朱唇說道:“公子來此,也不通知海棠,海棠還是問了大堂經理才知道。”
那聲音如通銀鈴叮當,又似黃鸝啼鳴,端的好聽。
襲人循聲望去,隻見海棠這次並未帶著麵紗,麵帶著柔美的微笑,當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身似籠煙,麵容白皙,清雅絕俗,倘若這世間有天仙,那麼襲人絕對不會懷疑這天仙便是眼前的紅衣少女。
襲人當即喃喃道:“這位海棠姐姐,好生漂亮。”
海棠聽聞襲人的話,發現桌上還坐著一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鬟,不禁走上前憐愛的摸了摸襲人的小臉,笑道:“這位便是襲人妹妹吧?你也很漂亮啊,咱們這位公子當真風流,身邊從不缺少美貌女子……”話語間一股微微的幽怨之意讓在場四人皆是一愣。
史阿尷尬的笑了起來,對高覽道:“高兄,我突然想起我這邊還有一批名刀,你可要隨我去欣賞一番?”
高覽腦子多機靈啊,聞言當即大笑道:“固所願爾!”然後一拉襲人的袖子,說道:“襲人姑娘,我想起還有一些事要向你請教,你也隨我們來吧!”
說著不由分說把襲人拉出了雅間,輕輕關上了門。
海棠待三人出門,為袁珣斟了一杯酒,然後就坐在袁珣身邊,手托香腮睜著一雙美眸,目若秋水盯著袁珣,也不說話。
袁珣一口喝下酒,摸了摸鼻子,哈哈一笑,說道:“瑾妍姑娘,好巧啊你也在這。”
海棠聽了袁珣的話,心中好笑,不禁道:“我一直在這等你,你呢?對我避而不見。而且說了,我從教坊司被你救出來那天起,世上就沒有任瑾妍了,隻有海棠。”
袁珣歎了口氣,正色道:“好吧,海棠姑娘,你雖在這夕羽樓中工作,但我夕羽樓不是妓院,你隻是和我簽了工作協議,也不是賣身契,有一天你若想離開,或是遇到良人,難道還叫海棠麼?這畢竟隻是個藝名而已,不是本名。”
海棠低下頭,已經不知是多少遍聽見這話了,倘若她是尋常青樓女子,聽見這話隻怕歡喜的不得了,可是現在她心裡不知為何,空落落的。
“海棠不在夕羽樓,還能去哪呢?而且,公子在那人間地獄中將海棠帶到夕羽樓,給海棠美食錦衣,教海棠琴棋書畫,給海棠尊重,海棠……”
海棠說著,抬起那張美絕人間的俏臉,嫣然一笑,彷如異花初胎,美玉生暈,明豔無倫。
“海棠還需要什麼良人呢?當以此身報君恩罷了。”
海棠本事官宦人家,雖不是世家大族,也是河東郡一小世家的女兒,因為相貌出眾,父親在當上秩比千石的縣令之後,將其送入宮中當宮女,也曾當到一階女官。
可是未曾想,剛直的任父居然在黨錮最嚴重的的時候,上奏痛罵靈帝,不但搞得生死抄家,身居宮中的海棠也被以犯官家眷被充入教坊司。
剛滿十三歲的她,在絕望中等待著自己的命運,可能是在教坊司中被人玩弄致死,又或者被一屆官吏買入門中當小妾。
這時候,一個名叫蘇雙的商人出現了,帶著她和一批同姐妹來到了夕羽樓。
原本知道要成妓女的她也是絕望欲死,直到一個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男孩背著手來到她們麵前。
小男孩老成的告訴她們,她們是藝妓,而不是妓女,她們隻需學習琴棋書畫舞蹈,每日表演就可以,倘若在這裡工作滿兩年,或是遇到了真心對她們好的如意郎君,她們也可以自由離開這夕羽樓。
然後海棠就又過上了如同官宦小姐一般的生活,那小男孩時不時會出現教她們一切曲子,教她們背一些奇奇怪怪的優雅情詩。
兩年來,同批進入夕羽樓的很多姐妹都走了,可是不知為什麼,海棠就是不願意走,她努力學習技藝,出入於各種士族宴會,士族才子們為了她一擲千金。
兩年了,當初那個小男孩也慢慢長成了翩翩少年,海棠也成為了花魁,為他賺取了大把的錢,可是海棠還是不願意走。
小少年出現在夕羽樓的機會並不多,可是海棠每次見到他都很開心,即使每每說不上話,而是遠遠觀望。
終於,海棠有一次找到機會和少年單獨相處,她輕解羅裳,願意將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給少年。
可是少年卻驚得小臉通紅,連滾帶爬的逃出了夕羽樓……
從那以後少年來夕羽樓的時間漸漸少了。
海棠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海棠哪裡知道,袁珣雖然在這個時代已經生活了八年,可是心裡還是前世那個平凡的大學生,平凡道從來不敢和心中喜歡的女孩子表白,連班裡漂亮的女孩和他說句話他都會臉紅的地步。
海棠在這個時代正是女子最美的年齡,相貌美若仙子下凡,就算放在袁珣前世,也是國家花旦級,一個這樣仙子,對袁珣予舍予求,對於袁珣來說,簡直就像是做夢。
袁珣看著海棠柔美的笑靨,恍惚了一下,下意識的偏開頭,苦笑道:“海棠姑娘,我從教坊司買你回來,是讓你為我賺錢的,我們互利互惠,哪裡有誰救誰之說?而且你要知道,感激不是喜歡,報恩亦不一定非要用以身相許的方式,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不是麼?倘若有一天你想走,我會站在門後送你離開,祝福你永遠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