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這天,無數親朋好友進了黃港,進了黃家的喪棚。幾眼臨時砌的灶台,數口大鍋騰騰熱氣升起又消失。
黃豆感覺很累,就像紅軍走了兩萬五千裡長征一樣的累。
那是一種由心到身的疲憊感,她很想躺下來睡一覺,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好像這幾晚她都沒有好好睡覺,眼睛一閉就看見爺爺死不瞑目的樣子。
她還不能睡,爺爺死了,她是孫女,她還要守靈呢。
爺爺死了,那個寵她慣她萬事由著她的爺爺死了!那個答應她要長命百歲的爺爺死了!
那個說要是看見她畝產五百斤麥種死也瞑目的爺爺,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還是大爺爺一遍一遍用手把他眼皮抹了下來,抹了三四次爺爺的眼睛才閉起來,嘴巴才合起來。
大爺爺病倒了,奶奶病倒了,大家都沒說,可是黃豆知道,他們都在心裡指責她。
是她啊,叛逆無知,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都可以算計,卻沒有想到唯獨忘記了爺爺受不受的住。
她錯了嗎?
她是不是錯了呢?
她是不是就應該和哥哥姐姐們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聽父母安排。
這樣爺爺就不會死,黃港碼頭也會安然無恙。
黃豆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爺爺的棺木邊,身邊人來人往,她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的爺爺,死了,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死了。
家裡人都知道,黃老爺子的死和錢家有關,如果黃豆不拒婚,錢家就不會把一個孫女嫁給襄陽府集曹家的小公子。
這個管著水陸交通的小史,為了自己的貪婪,動用了手中的權利,封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碼頭。
這一切都是導火線,是黃老爺子受不住打擊,急火攻心吐血而死的源頭。
吊唁之日,錢家竟然也來了,沒有錢多多也沒有錢滿滿,隻是兩個小管事。
看著錢家來人,黃榮貴兄弟隻覺得胸口被人擂了一拳一樣,痛不可擋,卻又不得不接受下錢家的吊唁。
兩個小管事人很低調地來去匆匆,卻在黃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親朋好友還在院外的喪棚下忙碌,黃家五兄弟聚集到東屋議事,黃德明和黃德光站在東屋的門口旁聽。錢家為什麼來,難道封個碼頭還不滿足嗎?他們還想乾嘛?
在兄長哪裡,了解到前因後果的黃寶貴怒不可歇,他沒有辦法去找錢家理論,他根本沒有證據去證明錢家在這件事情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他隻能把滿腔怒火發泄在不聽話的黃豆身上,如果不是黃豆,黃港碼頭就不會被封,爹也不會死。
黃寶貴像一頭憤怒的豹子一樣,從幾位兄長身邊衝了出去。
黃老大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好,生怕他去找錢家麻煩,大叫一聲:“寶貴。”就準備去拉他,結果被帶著一個踉蹌,一下子摔倒在地,半邊身子撞到了桌子,疼的直吸氣
“快,追回他。”黃老二衝著呆愣在門口的黃德明大吼。
堵在門口黃德明沒有去拉黃寶貴,他甚至還微微側了一下身子把老叔讓了出去。
他覺得就應該讓老叔去找錢家,這是黃豆惹得事情,憑什麼黃家要替黃豆受過。
或者老叔直接去找黃豆,最好揍她一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他已經知道,上次他和許秀霞的事情,就是黃豆告訴三嬸,三嬸又告訴大伯娘,然後全家都知道了。
如果不是黃豆,他怎麼會被許彩霞哥哥打,怎麼會被逼和許秀霞分手,怎麼會丟這麼大臉,差點在兄弟中抬不起頭來。
黃德光站在黃德明後麵,聽見二叔叫追老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老叔一陣風一樣從身邊刮過去,直奔跪在爺爺棺木旁的黃豆而去。
黃德光伸手去攔,被黃寶貴一巴掌推開,人沒站穩,一下撞到了後麵的牆,整個背都撞得隱隱作痛。
“黃豆,你滾,不要跪在這裡。”隨著黃寶貴的一聲怒吼,就見黃寶貴飛起一腳,一腳把跪著的黃豆踢到,一頭就往一旁燃燒的火盆之上栽倒過去。
“豆豆……”最先撲過去的是黃德磊,他就跪在黃豆對麵,兄妹倆之間隻隔了一個火盆,就看見老叔一腳向黃豆踢去。黃德磊合身撲了過去,黃豆一頭栽在了燃燒著紙元寶和草紙的火盆裡。
兄妹倆滾成一團,火盆打翻,燃燒著的紙錢一下就散落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