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寒,時令正直良月,顧名思義,正是個秋菊未凋,適宜黃酒小爐把盞賞菊的好時節,後牆外,隱隱傳來叫賣和笑鬨聲,那是和烏衣巷一牆之隔的西市傳來的,帶著百姓們特有煙火氣的聲音。
今日是個陰霾天,林如箏靜靜地坐在妝台前,名義上她是國公府世子夫人,是這鬆濤苑的女主人,但實際上,她早已對鬆濤苑,對自己的丈夫世子爺蘇百川,乃至對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控製,她看著價格不菲的西洋水銀鏡中自己姿容豔麗,卻透著三分憔悴,七分怨懟的麵容,歎了口氣。
如箏的貼身丫鬟浣紗此時撩開簾子走進內室,正看到如箏對鏡歎息,她眉頭一皺,重又舒展開,走到如箏身前,放下手裡的蓮子湯:“小姐,喝碗蓮子湯吧。”
“浣紗……”林如箏回頭,看著淺笑的浣紗:“你說,今晚世子爺會來麼?”
聽了她的話,浣紗心中一窒,強自笑道:“會來的,畢竟明日……就是小姐生辰了……”
如箏冷笑一聲:“生辰?除了剛剛成親那年,哪一年我的生辰他來過這鬆濤苑?”
“小姐……”浣紗不知該怎麼安慰自家主子,咬了咬唇:“小姐,彆難過了,您畢竟是世子夫人,即使世子爺不來,也……”
“也無妨……是麼?”林如箏微笑,笑容卻淒楚難言:“世子夫人……卻留不住世子爺的心,我和皇城冷宮裡那些廢妃有什麼兩樣……”話音未落,便聽得不遠處蕉聲閣笙歌漸起,如箏一愣,兩行清淚滑落,暈開了臉頰邊的胭脂:“浣紗,服侍我換裝歇了吧。”
浣紗聽到聲音,眉毛一挑:“二小姐這是何意,即使世子爺忘了小姐生日,她難道也忘了麼?!”
“浣紗,彆說了。”如箏伸手摘下頭上金釵:“罷了。”
“小姐……”浣紗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走過去為如箏卸去頭上金飾,將幾個時辰前自己才給她精心梳好的朝雲髻重又打散,服飾她睡下。
朦朧間,如箏突然想起了什麼,撩開紗幔問腳踏上睡著的浣紗:“今日不是你和待月當值麼?待月呢?”
浣紗忙坐起身:“回小姐,待月她身子不爽,和夏魚換了班,在房內歇著呢,夏魚聒噪,我怕她吵了小姐清夢,就讓她在外間打地鋪了。”
“罷了,睡吧。”說完這句,林如箏和浣紗重新躺倒,浣紗漸漸進入了夢鄉,如箏卻輾轉反側,想著自己和蘇百川的點點滴滴:
自從六年前在祖母淩氏老太君的壽宴上見到了號稱京師第一才子的蘇百川之後,自己便對他芳心暗許,定遠侯府林家和安國公府蘇家本就是世代通家,如箏和百川又年齡相當,兩家便順理成章地結了親,雖然每次他看到自己都是愛答不理的,如箏也隻道是他君子端方的緣故,婚後,二人也過了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
那時候如箏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在這個人羽翼之下樂享安穩人生,誰知道,半年後自己仍無所出,婆母廖氏便做主,給蘇百川的兩個丫環抬了房,雖說是婆母之命,但畢竟是新婚不到一年,如果蘇百川拒絕,廖氏也說不出什麼,可他卻欣然應允,從此日日流連姨娘房中,先後生下了庶出的兩個小姐,如箏想要過來一個在主院養,試探著和蘇百川一說,沒想到他卻拂袖而去,留下如箏呆坐流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不好,在京城世家大族裡,嫡子晚於庶子出生的多了,甚至主母無子,將庶子當做嫡子養的都有,為何她堂堂國公府世子正妻,想要一個庶出的女兒都不得?那些日子,如箏對著蘇百川便沒什麼好臉色,蘇百川來主院也越來越少,如箏以為冷幾日,他便會回心轉意,誰知道,直到大姨娘為他生下了庶長子,他還是冷待自己,甚至連初一十五,都不願到主院做做樣子了,一年前,婆母廖氏以如箏多年無所出且持家不利的理由,做主為蘇百川迎娶了如箏的繼妹,也是定遠侯續弦薛氏所出的嫡小姐林如嫿為平妻。
如箏滿想著在府內時最親密的姐妹如嫿進門後能和自己一心,幫自己挽回丈夫的心,效仿娥皇女英般成就一段佳話,誰料如嫿對自己的頻頻示好態度冷然,卻迅速將蘇百川籠在了自己院中,更是成親半年多便有了身孕,如今已經顯懷了,蘇百川卻依然夜夜流連她的蕉聲閣……
想到這裡,如箏心裡一痛,淚濕繡枕,雖然她隱隱也聽說了如嫿籠絡蘇百川所使的那些手段,卻不敢相信那能是如嫿那樣的大家閨秀做得出的,這些,她做不到也不屑於去做,她更不願相信,自己心中謙謙君子,道德典範的蘇百川,會是那樣一個沉溺女色之人。
如箏心內憤然,卻莫名湧上一陣睡意,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朦朧中,隱約聽到有人叫自己,聲音焦急:“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啊!”如箏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屋外竟然已經天光大明,她奇怪自己今日為何睡得這樣沉,隨手抓過床尾搭著的中衣:
“浣紗,怎不早……”她突然愣住,逆光下是一個男人匆匆穿衣的背影,卻不是自己熟悉的蘇百川。
男人回頭,滿臉張皇:“嫂……嫂嫂……我不知道……我……”
如箏腦子“轟”地一聲亂了:“三叔?你怎麼?!”
一旁的浣紗著急地抓過衣服幫如箏穿戴:“小姐,你就先彆問了,咱們這是著了彆人的道兒,三少也不知情,我早上迷糊起來,就看到……看到他躺在……”
如箏腦內如同亂麻,一邊木然地任浣紗給自己穿衣,一邊看著自家相公庶出的三弟蘇有容對著自己不停作揖:“嫂嫂,嫂嫂大人,小弟實不知是怎麼進到嫂嫂大人閨房的!我……”
浣紗一把推開他:“有容少爺,您有時間在這解釋,不如趕緊偷偷回勁節軒吧。”說著匆匆推他從後門走了。
如箏妝容淩亂,呆坐在床榻上,身邊的錦被還依稀殘留著蘇有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