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看著打碟的小人兒,看了差不多有十秒,他一咬牙,走了過去。
彎腰正想撿錢的時候,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哎!”
程恪沒回頭,聽到了發動機的動靜,他就想一腦袋紮下去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專注,有車開過來還停下了他都沒注意,而這個聲音,實在讓他尷尬到了極點。
這聲音挺磁性的,他能聽得出來,是剛才的那個刀疤。
“你還真是為這一百塊啊?”刀疤的聲音裡帶著愉悅,要是回頭看一眼,肯定能看到他臉上的笑容。
“撿吧,趕緊的,”刀疤說,“再磨嘰一會兒該讓彆人撿走了。”
程恪直起腰,轉過了身:“還是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嗯?”刀疤靠在車窗上看著他。
“去撿吧,”程恪說,“彆白跑一趟。”
刀疤笑了起來,摸了根煙叼上,拿出打火機啪地一下點著了:“裡頭還一個錢包,也是你的吧?”
程恪沒說話。
“沒把你當撿破爛的,”刀疤吐出細細的一條煙,“有說話這工夫都撿完了。”
“給我。”程恪說。
“什麼?”刀疤看著他。
“打火機。”程恪說。
刀疤愣了愣,把手裡的打火機遞了過來:“燒錢犯法,再說就那一張,燒著了也不氣派。”
程恪拿了煙出來點上了,順手把打火機放進了自己兜裡。
刀疤看著他的口袋。
“謝謝。”程恪衝他點了點頭。
刀疤沒說什麼,在自己兜裡摸了一會兒,又遞了張卡片過來:“落難了吧這位少爺,這是我名片,有什麼要幫忙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程恪站著沒動。
刀疤又說:“我叫江予奪,叫我三哥就行。”
江予奪?三哥?
程恪還是站著沒動。
“我靠你這人有沒有點兒眼色啊,這可是三哥!這片兒都是三哥的地盤!”開車的那位身體探了過來,指著他,“三哥都說這個話了,你他媽還裝什麼高冷啊!”
地盤?
程恪想起了之前他跟這位三哥的單挑,一個能跟人打得在垃圾桶上翻滾的老大,還地盤?
掌管此處七七四十九隻垃圾桶嗎?其中有一隻剛才還被老大親自壓扁了。
程恪忍不住抬眼認真地看了一下這個叫江予奪的三哥。
這會兒沒戴帽子了,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一個普通帥哥而已,不過臉上隱約透著不明原因的狠勁讓人還是有點兒提防,有可能是因為那道刀疤的加持。
“拿著吧,”江予奪夾著卡片的手指衝他晃了晃,“凡事多留點兒退路總沒錯。”
程恪猶豫了兩秒,從他手裡拿過了那張卡片。
正低頭看的時候,江予奪關上了車窗,車開走了。
程恪看了一眼卡片,又猛地抬起頭,往車開走的方向瞪了好半天。
這人真不是個精神病嗎?
他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卡片。
他收過無數名片,精致的,隨意的,商務範兒的,精英範兒的,意識流範兒的……還是第一次收到香煙殼範兒的。
江予奪給他的“名片”,是一張用香煙殼裁出來的,不,確切說是撕出來的,一張硬殼紙。
上麵用圓珠筆寫著三個字,江予奪。
下麵是一個手機號。
這檔次!這規格!
看上去頂天了也就是個小賣部老板的隨手記賬工具,還三哥?還地盤?恐怕七七四十九個垃圾桶也就他媽占了二成股份吧!
“三哥,”陳慶一邊開車一邊轉頭往江予奪臉上看,“你沒事兒吧,又不搶東西,回去這一趟乾嘛呢?”
“說了看看。”江予奪說。
“……看什麼啊?”陳慶很不解,想想又點了點頭,“是在練習自己的判斷力吧,我剛仔細看了一下,這人肯定不是撿破爛兒的,穿得挺講究,長得也像個少……”
“看路。”江予奪打斷了他的話。
“好。”陳慶轉頭凝視前方,江予奪想提醒他的時候,他已經頂著紅燈開了過去。
“我給你二十塊錢,”江予奪捏了捏眉心,“你去看看腦子行嗎?”
“二十塊錢看什麼腦子。”陳慶說。
“就你這紅燈停都不知道的腦子!”江予奪一巴掌甩在他後腦勺上,“十五塊就夠看了!”
“我操!”陳慶喊了一嗓子,“我沒注意!”
江予奪又在他後腦勺上甩了一巴掌:“我他媽還多給你五塊吃早點!”
“沒事兒,”陳慶想了想,“車是楊老鬼的,讓他交去吧,他反正一天天的,違章違得都快能開年卡了,估計記不清。”
江予奪歎了口氣。
“直接回去嗎?”陳慶問,“我送你回去順便上你姐那兒打兩圈牌。”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貓呢?”陳慶又問,“這麼小也不好吃,是不是得先養著。”
“我他媽是怎麼能跟你一塊兒長大的?”江予奪看著他,“居然沒讓你夭折?”
“咱倆多鐵啊,”陳慶笑了起來,“要不是那回你把我從河裡撈上來,我肯定夭折了。”
江予奪沒說話,轉頭看著窗外。
“剛那個少爺,”陳慶說,“你是不是想搭救一把,以後撈點兒好處?”
江予奪還是沒說話。
“說對了吧,反正那樣子,也不像是誰派來找你麻煩的,”陳慶也不需要他回應,自顧自地分析著,“不過你也沒問問他叫什麼,現在什麼情況……要不我叫幾個人跟著點兒?”
“你要不直接過去告訴他得了。”江予奪轉頭看他。
陳慶笑了起來:“行吧,我懂了,不能那麼明顯。”
程恪覺得自己對生活非常不了解,或者換個不那麼給麵子的說法就是,挺廢物的。
比如身上暫時隻有一百塊錢和一張身份證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除了坐在麥當當裡發呆,他居然想不出第二個方案了。
不過還行,麥當當裡這會兒人不多,幾個帶著行李的旅客,三五個趴在桌上刷題的學生,沒有人說話,挺清淨的,也暖和。
程恪看著自己麵前放著的一杯咖啡,打了個嗬欠。
困了。
之前已經去洗過兩次臉,第一次是把臉上被江予奪砸出的一道口子洗了洗,第二次是感覺被暖氣烤得犯暈。
程恪摸了摸眼角,不小的一道口子,他不太怕疼,小時候跟程懌打架,被程懌用凳子砸破了腦袋,縫了好幾針,他也忍下來了,沒吭一聲。
但神奇的是,一直到現在,他也沒覺得現在臉上這道口子疼。
這就不是能不能忍疼的問題了,這可能是他被一拳砸出麵癱了。
程恪低頭衝著咖啡笑了笑,趴到了桌上。
或者是有什麼彆的事,彆的疼,蓋掉了臉上這點兒微不足道的傷口帶來的微不足道的疼。
這是程恪第一次在臥室以外的地方以這樣的姿勢睡覺,而且還睡著了。
不光睡著了,還做了夢。
從遙遠記憶裡老爸的那句“恭敬,謹慎,是恪字的意思”開始,一直到藍色圓珠筆寫的“江予奪”結束。
按說夢應該很長,要起個名字的話可以叫《我的小前半生》,但是中間有不少情節因為過度重複沒有意義而被無情剪掉,所以感覺短短幾個鏡頭就結束了。
程恪睜開眼睛的時候,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要不是這個夢,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居然如此無聊。
身邊已經有不少人了,端著餐盤來來去去的,程恪抬頭的時候瞬間迎上了好幾道不怎麼滿意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時間,這樣的現狀,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姿勢,他居然也能睡到早上八點多,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異能。
他起身離開了桌子,去了趟廁所,洗了臉出來還是覺得整個人都沒有清醒,有點兒恍惚,步子也飄,老有種還沒完全從那個乾癟無趣的夢裡醒來的錯覺。
出了門也沒個方向,對麵有個小超市,他進去了,買了瓶漱口水重新進了麥當當。
其實在路邊隨便漱兩口就行,但他還是想把自己跟流浪漢稍微區彆一下。
再次出來的時候,感覺清醒了不少。
程恪站在路邊,突然又有了昨晚的那種茫然,發了很久的愣。
他要去補個銀行卡,取錢,然後買個手機,再補個號……其實他銀行卡裡有多少錢他並不清楚,反正用的時候裡頭總是有錢的,但他的確也沒什麼大的開銷,也就吃個飯買兩件衣服什麼的。
程恪突然有些沒底,萬一那裡頭就他媽正好是吃個飯買兩件衣服的錢呢?
不不不,應該不至於,他雖然是個廢物,在全家人的眼裡,他甚至不如程懌的一塊小指甲蓋,但他還是有進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