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感覺下一秒,江予奪兜裡的那把刀可能就會紮到他身上。
但江予奪沒有拿刀,隻是抓著他衣服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狠狠地摜在了車上:“你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告訴你嗎?”
程恪後腦勺往後仰著在車上撞了一下,頓時覺得一陣發暈。
“因為你不相信我,”江予奪湊到他眼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程恪,你不相信我,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是!”程恪吼了一聲,“你讓我怎麼信!”
江予奪盯著他,喘著粗氣。
“我信你想保護我,我信你不想傷害我,”程恪說,“但我所有的危險,都是你帶給我的,換一個人,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那你為什麼不躲!”江予奪幾乎貼著他鼻尖吼著。
“用問嗎!”程恪也吼,不知道自己身體裡橫衝直撞的到底是怒火還是恐懼還是迷茫,“我說過我對你有想法!”
江予奪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最後鬆開了手,靠到了身後的車上:“你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程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以前也有人這麼說過,後來就沒再見過他了,”江予奪說,“你也是這麼覺得的,隻是你沒有說。”
程恪咳嗽了兩聲。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著你,”江予奪聲音慢慢變得平靜,“我也不想讓你發現我跟著你,但是……”
江予奪低下頭,停頓了很長時間。
“不能再有人因為我出事了,”江予奪說,“我害怕。”
江予奪說出這句“害怕”時,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情緒,平靜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平靜得甚至不像平靜。
“誰出事了?”程恪問。
“他說,你現在安全了,”江予奪看著他,“你現在安全了……我本來不記得是誰跟我說的了。”
“現在想起來了?”程恪問。
“沒有,”江予奪說,“我想起來他死了……沒有安全,不會安全的……”
程恪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頓。
哪怕是江予奪在說小狗那些事時,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震驚,他沒有想到江予奪的那些經曆裡,還有死亡。
曾經想讓江予奪相信自己安全了的那個人,死了。
程恪不相信那些“他們”,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相信江予奪那些不肯提起的過去。
“怎麼死的?”他問。
江予奪沒有回答,隻是又重複了一遍:“他死了。”
程恪沒有再問下去,他已經精疲力儘,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對江予奪還有沒有“想法”。
“你會搬走嗎?”江予奪問。
程恪沒說話。
“會吧?”江予奪看著他,“你害怕了。”
程恪看了他一眼:“沒有。”
“你害怕了,”江予奪說,“我看得出來,我特彆了解什麼是害怕。”
“我害怕也正常吧,”程恪說,“但是我現在就是累了。”
“那回去嗎?”江予奪問。
程恪猶豫了一下,轉身拉開了車門。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麼還要跟江予奪呆在一起,但他還是坐進了駕駛室。
發動了車子之後,暖氣出來的一瞬間,他覺得鬆了一口氣。
愣了半天才把車開了出去。
一路上江予奪都沒有說話,隻是把椅子放倒了躺著。
程恪也沒說話,他本來覺得自己滿肚子的疑問,如果一個一個問,也許這一夜都問不完。
可是現在疑問還在,他卻沒有再問下去的勇氣了。
他一開始就隻想要一個虛無的證明。
他隻想要江予奪證明他的判斷是錯的。
但其實他一開始也已經知道,江予奪證明不了。
沒有人見過的那些他們,永遠不會重複出現的他們,隻會是陌生人的他們,所有的一切都隻由江予奪的“我能看出來”決定。
程恪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方向盤都有些握不住。
回到樓下找了個車位把車停好之後,他看了看躺在副駕的江予奪。
江予奪還是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程恪本來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木,已經沒什麼力量去害怕了,但在開口想要叫醒江予奪的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還是害怕的。
他害怕江予奪會突然一躍而起,會突然抓住他的衣領。
他相信江予奪絕對不會傷害他,但如果江予奪捅了他一刀,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到了嗎?”江予奪閉著眼睛輕聲問了一句。
“嗯。”程恪應了一聲,想要打開車門的時候,又停下了。
江予奪的聲音有些不對,虛弱而飄忽。
“你怎麼了?”程恪打開了車頂燈。
“沒。”江予奪還是閉著眼睛,躺著沒動。
燈亮了之後,程恪看清了他的臉,很蒼白,眉頭緊緊擰著,額角掛著大粒大粒的汗珠。
“江予奪?”他趕緊湊了過去,在江予奪腦門兒上摸了一把,“你哪兒不舒服?”
“我暈。”江予奪低聲回答。
“又暈了?”程恪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之後輕輕拉了拉他胳膊,“我背你上去躺著?”
“不動,”江予奪說,“不能動。”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擰著眉不再出聲,一動不動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程恪愣了一會兒,打開了車門:“你等我一會兒,你就在這兒躺著,我去拿床被子下來。”
“不用管我。”江予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程恪沒說話,下了車。
從家裡拿了兩瓶水,抱了床被子回到車裡的時候,江予奪還是之前的樣子。
程恪小心地把被子蓋到他身上,然後把車窗放下去了一截,發動了車子,把暖氣打開了。
他不知道江予奪為什麼突然又會暈,也許是碰巧,也許是情緒原因。
按陳慶的說法,隻能等著,也許一兩個小時,也許得到明天早上。
不過程恪無所謂,他在這裡陪著江予奪,或者是在床上躺著,結果都一樣,他今天晚上不可能還睡得著了。
他拿出手機,想跟陳慶說一聲,但想了想又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
陳慶對江予奪可以說是兩肋插刀,這會要知道他暈了,肯定會跑過來,然後一塊兒擠在車上……程恪實在沒有精力再去麵對陳慶。
想到陳慶,程恪又有些迷茫。
陳慶有時候似乎跟智商誓不兩立,但程恪也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傻子,可他跟江予奪在一起混了十年,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江予奪,甚至會因為他的猜測而發火。
如果陳慶,甚至是那些跟著江予奪一塊兒混的小兄弟們,沒有幫著江予奪隱瞞……這些人似乎也並不具備那樣的演技和這樣隱瞞的理由……那隻能說江予奪在跟陳慶他們相處時,除了“他們”,並沒有更多讓人懷疑的地方。
上次江予奪揍他的時候,陳慶說過,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了。
程恪皺了皺眉,他不知道能不能這樣理解,因為自己的出現,因為他這個“不一樣”的人的出現,江予奪才開始這樣頻繁地有了異常。
江予奪之前說過,陳慶和那些小兄弟,“他們沒事”,也就是說,隻有他才會有事。
程恪有些煩躁地搓了搓臉,手指插|進頭發裡狠狠抓了幾下,抱著頭沒再動。
這一夜過得很快。
江予奪說,時間越打發過得越慢。
忽略掉時間本身,時間就過得很快了。
江予奪在身邊輕輕動了一下的時候,程恪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四點多了。
“怎麼樣?”程恪問。
出聲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聲音像是從糊滿沙粒的石縫裡擠出來的一樣,乾澀得都帶著哨聲。
“你怎麼了?”江予奪轉過了頭,“像尖叫雞。”
“放你的屁,”程恪說,聲音還是吹著哨,“還暈嗎?”
“好多了,”江予奪慢慢坐了起來,抱著被子,“不想吐了。”
“喝水嗎?”程恪問。
“嗯。”江予奪點點頭。
能點頭了,應該是不暈了,程恪拿了瓶水,擰開遞給了他。
江予奪仰著頭灌下去了大半瓶,然後抹了抹嘴,轉過頭衝他笑了笑。
程恪也笑了笑。
江予奪的這個笑容讓他非常不是滋味兒。
“你餓嗎?”江予奪問。
“不餓。”程恪說。
“困嗎?”江予奪又問。
“沒感覺,應該是不困。”程恪說。
“哦。”江予奪點點頭,抱著被子,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程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一旦危險和麻煩過去,他就不會再去糾結為什麼,怎麼辦,怎麼會,他長這麼大,很多時候就是這麼糊裡糊塗地混過去了。
可現在,跟江予奪這麼擠在車裡,疲憊而放鬆地坐著的時候,他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再得過且過了。
“程恪。”江予奪叫了他一聲。
“嗯?”程恪轉過頭。
“我還能當你是朋友嗎?”江予奪問。
程恪覺得自己呼吸都頓了頓。
“我們是朋友。”他說。
江予奪像是鬆了口氣,笑了笑又問了一句:“那你還要搬走嗎?”
程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江予奪輕聲說:“如果他們……就是,跟著你的那些人,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沒有走得很近了,或者……不來往了,你是不是就……就不用再擔心我……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