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不一樣,江予奪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裡,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像走了一萬次都不需要看路了的樓梯突然消失,他直接一腳邁出就摔進了茫然裡。
現在看著陳慶,就像還能抓住江予奪的一絲絲痕跡似的。
“彆哭了,”程恪說,“他要是回來,聽說你哭成這樣,肯定得罵你慫貨。”
“罵唄我都習慣了。”陳慶哭著說。
沒等程恪想好下一句安慰的話,他突然站了起來,抓了兩張紙巾按著眼睛:“算了我回去再哭,你要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
“……好。”程恪看著他。
“他要是聯係你,第一時間告訴我。”陳慶說。
“肯定。”程恪說。
“要是他聯係我……”陳慶說到一半停下了,轉身往門口走過去,哭聲變大了,“算了他肯定先聯係你……”
聽到陳慶開著車離開之後,程恪在屋裡愣了很長時間。
屋子裡安靜得他有些無法忍受,就像是被捂在了果凍裡,明明是大白天,窗外就是來來往往的路人和說著話的鄰居,他卻什麼都聽不到。
他起身走到窗邊,站在江予奪慣常站的位置,從窗簾縫裡往外看出去。
一切如常。
就像他無數次走過這條小街時一樣,午後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麼冷了的北風,看上去臟兮兮的垃圾桶……
他想哭。
但是哭不出來。
回到桌子旁邊,他想把江予奪寫的那些煙殼紙拿出來放回桌上,但最後卻沒有勇氣。
他沒有勇氣把江予奪那些有些生硬直白卻又帶滿滿無奈的話再放到眼前。
最後他進了臥室,把煙殼紙都放到了枕頭下麵,然後點了根煙。
在後院裡抽完一根煙,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電話本。
羅姐。
這個名字下麵的電話號碼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打過一次電話,微信裡的聯係也隻有之前簡單的幾句話,他都沒有來得及給羅姐彙報江予奪的情況。
江予奪就這麼走了。
乾脆利落。
不不,不一定乾脆利落,昨天江予奪一直在跟他道彆,是他沒有聽見。
在給羅姐打電話之前,程恪帶著無望的掙紮又撥了江予奪的號。
您撥號的號碼……
“去你媽的。”程恪掛斷。
又抽完一根煙,他在羅姐的名字上點了一下,撥了號。
“喂?”那邊傳來羅姐的聲音。
“羅老師您好,”程恪吸了口氣,“我是程恪。”
“你好,小程。”羅姐說。
“您現在有時間嗎?”程恪問。
“嗯,”羅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你說。”
“是這樣的,”程恪咬了咬嘴唇,“今天早上……不,今天下午,江予奪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羅姐愣了愣。
“就是……他給我留了一堆紙條,可能是……怕傷著我,他昨天……昨天給我錄了視頻,”程恪說得有些吃力,這一件件的事每一句說出來都像是在他心裡紮刀子,“他的……他的自殘行為,他錄下來了……”
“視頻可以發給我看看嗎?”羅姐說,“還有字條。”
“嗯,本來就想給您發的,沒來得及,我今天起來他就……已經走了。”程恪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心跳也完全亂了。
他用了好半天才猛地找到了自己這種慌亂的源頭,聲音都控製不住地有些發顫:“羅老師,他沒有聯係過您嗎?”
“沒有,”羅姐說,“我手機號和座機號他都知道,我看看座機有沒有沒接到的來電……沒有。”
程恪的手撐了一下牆才站穩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右手腕一陣酸痛,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撐在了牆上。
“那他可能……”程恪轉身靠著牆,“他會去找您嗎?”
“這個不確定,”羅姐說,“我們現在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是什麼精神狀態,如果他覺得緊張,不安全,他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包括我。”
“如果他,如果他沒有去找您,隻是躲起來了,”程恪輕聲說,“他會有危險嗎?”
“我要先看看那個視頻和他留下的字條才能大概判斷出來,”羅姐說,“按以前他的狀態來說,不會有危險,他會有意識控製自己受傷的程度,並且我說過,之前他沒有自殺傾向。”
“嗯,”程恪感覺自己嗓子都快出不了聲了,“我馬上把這些都發給您,如果他聯係您……”
“我會通知你的,”羅姐說,“你放鬆一些,他聯係我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好的,謝謝。”程恪說。
掛掉電話之後,程恪一秒鐘也沒有耽誤,先把視頻給羅姐發了過去,又跑到臥室,從枕頭下麵把煙殼紙都拿了出來,排列好拍了照片。
從鏡頭裡看到江予奪寫下的那些話時,程恪的視線再次模糊了。
他把照片發給羅姐,也沒敢再看那些又大又醜都快寫到紙殼外麵去了的字,把它們都攏好放回了枕頭下麵。
接著他扔下手機,開始在房間裡檢查。
江予奪的衣櫃基本是原狀,他衣服不多,扒拉幾下就能差不多數明白了,除了身上穿的那套,他隻拿走了跟程恪換過來的那件外套。
“傻逼!”程恪咬著牙罵了一句。
但除此之外,江予奪還帶走了什麼,他就看不出來了。
他還不夠變態,沒有每天盯著江予奪,沒有每天都在他屋裡來回轉著東看西摸,因為他相信江予奪,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顯然,江予奪並不相信他。
或者說,江予奪並不相信自己。
即不相信自己能“好”,也不相信程恪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直陪著他。
“傻逼!”程恪實在找不到彆的詞來發泄自己心裡說不上來又難受又生氣又無奈還他媽非常擔心的感受,隻能惡狠狠地又罵了一句。
非常凶惡。
口水都噴到了衣櫃門上。
他去抽了拿了張濕紙巾把門擦了擦。
江予奪不在家裡放濕紙巾,但程恪喜歡用,所以昨天他買了八包。
擦完櫃門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滿臉都是淚水。
這讓他有些憤怒,對著門踢了一腳,坐到了床沿上。
羅姐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五點了。
江予奪說得果然沒錯,時間是打發不掉的,也根本不需要打發。
“羅老師,怎麼樣?”程恪接起電話,有些急切地問,問完之後卻又開始膽怯得想要在羅姐說話之前掛掉電話。
“我看了一下,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程度跟以前差不多,”羅姐說,“這一次他逃避的關鍵,或者說不同……還是跟你有關。”
“逃避?”程恪愣住了,“他怎麼會逃避?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去麵對自己的病情,他帶了我去見您,現在又錄了視頻讓我看到他的現狀,他怎麼會逃避?”
“在這一方麵他並沒有逃避,”羅姐輕緩地說,“他逃避的是你,他沒有辦法麵對你消失。”
“我不會消失!”程恪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說過我會在這裡!一直在這裡!”
“小江極度缺乏安全感,這樣的保證是無法讓他保持情緒穩定的,”羅姐說,“他認定自己會傷害你,也認定就算沒有傷害你,治療的過程中你也會無法承受,最終會離開。”
“他就認定了我會消失,對嗎?”程恪說。
“可以這麼說,沒有安全感,沒有自信,”羅姐說,“也可以說,他是希望能躲開你消失的這個過程,不過這些隻是我目前很匆忙的一些判斷,如果他能來找我,跟他談過之後,我才能進一步了解他的想法。”
“他還沒有聯係過您是嗎?”程恪無力地問出了一句廢話,可明明知道是廢話,他卻還是忍不住問了。
“還沒有。”羅姐說。
“我知道了。”程恪說,“如果他聯係您了,如果這句話您覺得合適,麻煩您幫我轉告他,我哪裡都不去。”
我哪裡都不去。
我就他媽在這裡等著。
擼完了就想跑,去你媽的想玩始亂終棄!沒這麼容易!
有本事就不要再回來!
你敢回來我就他媽敢一二三都不數直接乾死你!
程恪抱著頭蹲到了地上,把臉埋到膝蓋裡,接著就聽到了自己壓抑著的,不怎麼動聽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