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足一落於地,他便疼得額上出了一層熱汗,但他卻不肯回床榻上,執拗地一步步往外走。
還未行至房門口,他卻是一趔趄,由於周遭無物什可供支撐,他隻能直直地跌倒在了地麵上。
薑無岐堪堪放下油紙傘,在外聽得動靜,心中一緊,疾步掀開簾子,首先入眼的竟是酆如歸的一雙眼,那雙眼中赤/裸/裸地展露著酆如歸對於他的依戀,以及擔憂。
他快手放下蓮蓉一口酥,低身將酆如歸扶起,酆如歸旋即撲入了他懷中,輕蹭著他的肩膀,滿足地喟歎:“薑無岐,你回來了呀,你安然無恙便好,其實蓮蓉一口酥一點都不緊要。”
薑無岐將酆如歸抱回床榻上,歉然地道:“貧道人生地不熟,費了些功夫才尋到一點心鋪子,店家的蓮蓉一口酥又偏巧售罄了,等新的蓮蓉一口酥出爐又費了些功夫,讓你久候了,抱歉。”
酆如歸取笑道:“你人生地不熟,為何不問問雲研?”
薑無岐後知後覺地道:“貧道當時記不得要問雲研,隻記得你要吃蓮蓉一口酥了。”
“你個傻子。”酆如歸笑罵了一句,頓覺得薑無岐此言恍若是甜言蜜語。
薑無岐並不介懷,將蓮蓉一口酥取了來,道,“那蓮蓉一口酥你還要吃麼?”
“自然要吃,怎能白費了道長你冒雨去買的辛勞?”酆如歸搶過一油紙包的蓮蓉一口酥,將油紙包打了開來,拈起一隻吃了,一連吃了三隻,才鼓著雙頰,選了最為漂亮的一隻蓮蓉一口酥送到薑無岐唇邊。
薑無岐卻是搖首道:“這蓮蓉一口酥中含有豬油,貧道吃不得。”
酆如歸甚是失望地道:“道長,你還俗可好?”
“還俗與你一道吃這蓮蓉一口酥麼?”薑無岐取了帕子擦去酆如歸唇角上的碎末子,“可惜貧道並無還俗的打算。”
酆如歸手指發緊,顫聲問道:“你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可會為她還俗?”
薑無岐不假思索地道:“貧道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她若亦心儀於貧道,貧道定會為她還俗,絕不辜負她的一腔深情。”
“是麼?”酆如歸神情冷淡,指下不由施力,指尖的蓮蓉一口酥彈指間粉身碎骨,碎末子落了一床榻。
薑無岐見狀,問道:“這蓮蓉一口酥不合你的口味麼?”
酆如歸收斂了情緒,展顏笑道:“道長買來的蓮蓉一口酥怎會不合我的口味?”
話音尚未落地,他便埋首去用那蓮蓉一口酥,不過須臾,共計十二隻蓮蓉一口酥都進了他腹中,全數苦澀難當。
用罷蓮蓉一口酥,他複又躺了下來,轉過身去,背對著薑無岐,道:“我要再歇息會兒。”
薑無岐渾然未覺酆如歸的異樣,隻道酆如歸真是犯困了,便拂過地麵,坐下身來打坐。
兩刻鐘後,雲研端了退熱湯來,薑無岐一喚酆如歸,酆如歸便坐起身來,接過湯藥一飲而儘,既不喊苦,亦不要他親手喂。
入了夜,酆如歸時而高熱,時而低熱,一連用了三碗退熱湯,才勉強好些。
但酆如歸的神誌卻很是清醒,每一碗湯藥都是自己端了服下的。
直至次日傍晚,酆如歸的熱度方才徹底退下。
過了足有五日,薑無岐才覺察到酆如歸的異樣,酆如歸這幾日不愛理會他,亦甚少主動作聲,乖巧地如同泥塑的娃娃,不知是否是自己無意間得罪了酆如歸?
第五日午後,待酆如歸用過湯藥,薑無岐接過藥碗,道:“你可還要吃蓮蓉一口酥,亦或是蜜豆一口酥,桃花酥,碗糕……”
酆如歸到底舍不得薑無岐以討好的語氣同他說話,心底的失望利落地被壓了下去,他伸手覆上薑無岐的麵頰,仰起首來,勾唇笑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訴你,我要吃甚麼。”
薑無岐俯下身去,吻了吻酆如歸的額角,便又直起身來,問道:“你要吃甚麼?”
“自然是吃你。”酆如歸見薑無岐麵生愕然,不緊不緩地補充道,“自然是吃你買的綠豆酥。”
薑無岐麵上愕然儘褪,出了鬥室去買綠豆酥。
待買了綠豆酥,返程時,他竟瞧見數人拄著拐杖,麵色慘白,罵罵咧咧地從一醫館出來,每一人不是截去了一側下肢,便是截去了一側上肢。
他心生憐憫,暗道:那惡犬當真是作孽太多,不知幾時方能贖清罪孽?
他不作停留,徑直回了“珍寶館”,進得鬥室,一靠近床榻,手中的綠豆酥便被奪了去。
酆如歸養了五日,麵上已有了血色,雙手捧著小小的綠豆酥美滋滋地吃著。
薑無岐在床榻邊坐了,掀起覆於酆如歸左足的薄被,接著將褻褲往上扯了些,後又拆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細布。
酆如歸的左足不多時便暴露於他眼前了,那斷口處已生出了大約半寸的新肉,新肉呈嫩紅色,瞧來彈指可破。
酆如歸吃罷一隻綠豆酥,擦了擦手,示意薑無岐低下身來,而後竟是去解薑無岐的得羅。
薑無岐略略吃驚,卻聞得酆如歸嗤笑道:“你又不是美嬌娘,我亦不是登徒子,你瞧了我的傷處,我亦想瞧瞧你的傷處長得如何了……”
一見得薑無岐鎖骨下的傷處,他的語調便軟了下來:“很疼罷?”
隨後,他忍著羞赧,將薑無岐剝了乾淨,一寸肌膚一寸肌膚地驗看。
薑無岐那右臂原本血肉模糊,如今傷處已愈合了,儘是凹凸不平的暗紅色血痂子,而其他傷處並無右臂嚴重,有些血痂子已熟透剝落了,隻腿根那一處的血痂子厚了些,無一分要剝落的跡象。
他故作鎮定地又為薑無岐穿妥衣衫,才去瞧薑無岐咽喉處的傷。
扯去細布後,竄入眼簾的咬傷亦已愈合了,肌膚上附著一大塊的血痂子。
雙目不受控製地迷離起來,鼻尖隨之一酸,他覆下唇去,舔舐著那塊血痂子。
麻癢從那血痂子擴散開去,薑無岐揉著酆如歸毛茸茸的後腦勺,安慰道:“已差不多好了,半點不疼,你不必如此。”
無論是言語,抑或是進食,仍不免疼痛。
但薑無岐不願見酆如歸這副模樣,便不由自主地扯了謊。
薑無岐為人坦誠,極少扯謊,字句溜出唇齒,他才發覺到自己扯謊了。
“當真麼?”酆如歸又驚又喜,衝著薑無岐粲然一笑。
此刻陽光正好,從被暴雨打破了窗戶紙的窗樞斜斜地流瀉進來,有少許灑落在酆如歸麵上,映得他的麵容纖毫畢現,每一分肌理俱是豔麗萬般,再再蠱惑著人心。
薑無岐奇怪地發現自己的心跳莫名失序,好似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