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淨目盲足有半年, 才習慣於同暗夜相處,又一月,他成了金雞鎮一書院的先生。
書院不大, 隻十餘學生, 學生們最小五歲,最大不過十一歲。
學生正是調皮的年紀,但因他目盲,怕他有所閃失,惹得父母責罰,全然不敢搗亂, 隻得乖乖地坐在課桌前聽課。
穆淨講課妙趣橫生,時而會講些自己的見聞,加之對學生和顏悅色,即便做錯了事,也從不施以戒尺,因此,目盲的穆淨倒成了這書院中最為受歡迎的先生。
上下書院, 穆淨一開始是由慶兒扶了去的, 認識路後, 便一人持著扶杖去,但慶兒不放心, 仍是跟隨左右。
——慶兒便是穆淨那小廝。
是夜, 一燈如豆, 穆淨正要歇息, 卻聞得慶兒來報程桐來訪。
這程桐乃是繼任的金雞縣知縣,較他小上兩歲,有時會就公務向他尋求建議。
穆淨一聽得程桐來訪,便從床榻上下來,扯過一件外衫披著,坐到了桌案前。
程桐踏進房門,見穆淨僅著褻衣,披著外衫,不由有些心思浮動。
他行至桌案前,在穆淨身畔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了。
久久聽不見程桐出言,穆淨柔聲問道:“程大人,你今日有何事?”
“無事便不能來看望你麼?”程桐原本與穆淨並無多大交集,但穆淨目盲當日,是由他扶著下山的,不知怎地,他竟對穆淨上了心。
穆淨眉眼乾淨,性子柔軟,目盲前,曾考中過二甲十四,做過知縣,亦有百步穿楊之能。
目盲後,穆淨似無半點頹喪,而是積極地過著日子。
許這便是他對穆淨動心的理由。
故而,聽穆淨似乎不願他來訪,他的語調不受控製地微微上揚。
穆淨霎時覺察到程桐的語調較往日高了一些,歉然道:“是我問錯了,程大人你勿要見怪。”
程桐遲疑半晌,問道:“你可是還想著他?”
“他?”穆淨驀地意識到程桐指的是酆如歸,思忖著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已逐漸忘記他的相貌了,但與他相處的片段,卻還會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我初見他是破曉時分,我將他當做了金雞山頂的妖物,射了他一箭,而後我見他本事不凡,央求他助我除去那妖物。我第二回見到他是同一日的夜裡,而次日,他便與他心愛之人離開了金雞鎮,其實我與他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短短兩日。你要問我想不想他,我隻是偶爾會想。”
程桐又問:“你可曾後悔過向他告白?你可是還愛著他?”
——穆淨告白當日,告白不成,告白對象卻與他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吻,實在是顏麵儘掃之事,但由於在場的衙役都曾在穆淨手下乾活,程桐又並非多嘴多舌之人,穆淨才免於淪為笑柄。
穆淨從不後悔向酆如歸告白,卻已在日複一日的思念中放下酆如歸了。
但他聽得程桐問及,不知程桐意圖,遂不答反問:“你何以出此言?”
程桐緊張萬分地道:“若是你不再愛著他,可否……”
穆淨摸索到自己的茶盞,啜了一口已涼透了的粗茶,笑著問道:“程大人,你是斷袖麼?你是認真的麼?還是懷有獵奇的心思,想試試斷袖的滋味?”
程桐端正地坐著,忐忑地道:“我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斷袖,但我一見你,便心生歡喜,我待你是認真的,並不是為了獵奇。”
“是麼?”穆淨又啜了一口茶水,“斷袖不容於世,玩玩尚可,要作真卻是艱難,你且想清楚了,若要作真,再來與我說。”
程桐見穆淨一副要謝客的模樣,果斷地答道:“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要與你在一處,絕不會娶妻納妾。”
“一月,我予你一月來反悔。”穆淨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程大人慢走。”
一月後,方至子時,程桐便來見穆淨,穆淨亦是輾轉反側,為程桐開了門,便笑道:“程大人怎地來得這般早,你縱使來晚了,我也不會不許你反悔的。”
程桐又氣又急:“你為何不信我?”
“所以你不反悔麼?”穆淨闔上雙目,“那你吻我一下。”
程桐驚喜交加,低下首來,吻上了穆淨的唇瓣。
四片唇瓣一觸,穆淨略略後退一步,道:“你嘗過吻一個同性的滋味了,我再予你一月的時日,程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