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首來,口中還含著薑無岐的掌心皮肉,以致於口齒含糊不清:“抱歉,你不喜歡被我舔舐罷?”
薑無岐一口否認:“並非如此,隻你舔舐著貧道的手,卻握緊了拳,你應當不舒服罷?”
酆如歸吐出那塊皮肉來,直起身,與薑無岐對視,雙目灼灼地道:“我喜歡舔舐你的手,過於喜歡了,一雙手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薑無岐蹙眉道:“當真麼?”
“當真。”酆如歸驀地輕咬了下薑無岐的唇瓣,勾引道,“若是你願意,我想要將你全身上下都舔舐一番,包括那物件。”
薑無岐聽得這話,麵上一片愕然,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酆如歸更是怔住了,他方才是魔怔了罷?他何以會說出這般大膽,又不要臉麵的話?
他凝了凝神,慌忙解釋道:“我是與你玩笑的,你切勿做真。”
“卻原來是玩笑麼?”薑無岐因酆如歸那一席話的緣故而緊張得幾近崩裂的肌膚複又舒展了開來,但心底竟是奇怪地生出了惋惜之意。
酆如歸不再舔舐薑無岐的右手,取了絲帕將那右手上沾染的津液擦拭乾淨了,又道:“你既然不討厭被我舔舐手指,待得空了,再讓我舔舐一番可好?”
薑無岐正要作答,偏生這時,孱弱的鬼氣漸近。
倆人齊齊向著大門望去,那大門須臾後便被推開了。
傅明煦推門而入,見得倆人,笑道:“我來得不是時候罷?”
酆如歸紅透了的耳根,水光淋漓的唇瓣,略顯淩亂的衣衫,脫了鞋履的左足,薑無岐被握於酆如歸掌中的右手,再再顯示他們方才是在親熱。
酆如歸羞恥萬分,放開薑無岐的右手,故作鎮定地問道:“你是去看望阿蔭了麼?”
傅明煦摘下鬥笠,點了點頭:“阿蔭月份大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遠遠地守著阿蔭,也放心些。”
酆如歸又尋了個話茬:“產婆可請好了?”
傅明煦答道:“三月前,親家婆便請好產婆了。”
酆如歸含笑道:“那便好。”
三人再也無話,傅明煦已有五日未飲人血,遭了一通暴曬,實在受不住了,便回房歇息去了。
酆如歸望了眼薑無岐,便扯了薑無岐的手道:“我們隨處走走罷。”
這傅家村內除了一百三十二隻鬼以及一口招魂井並沒有甚麼稀奇的。
但於酆如歸而已,即便是稀鬆平常的一草一木,隻消有薑無岐在身側,便勝過世間萬千繁華。
入了夜,倆人各自沐浴過後,薑無岐拿著本《衝虛經》看,酆如歸則倚在他肩上,細細地吐息著。
他看了約莫一個時辰的《衝虛經》,但卻一字未入眼,反是酆如歸的一點細微動作,他都銘刻於心。
酆如歸清醒時愛捉弄他,但睡著後,卻乖巧得宛若人偶。
薑無岐放下《衝虛經》,又彈指滅去了燭火,便擁著酆如歸躺了下來,
一房間的物什隨即陷入了黑暗中,但酆如歸的那雙唇卻恍若烈火般紮眼。
薑無岐情不自禁地吻了吻那雙唇,才闔上眼去。
少時,他卻覺察到酆如歸的雙手雙足纏了上來,雙手抱住了他的腰身,雙足嵌入了他足間。
酆如歸心有不安罷?
昨日,酆如歸還怕他離開。
然而他如何能離得開?
這樣惹人憐愛的神情與姿態,這樣令他著迷的身體,他如何能離得開?
思及此,他又愧疚起來,不知默念了幾遍凝神定心訣,方才入眠。
次日一早,薑無岐幫貪睡的酆如歸去買了早膳來,吃罷早膳,他一如之前應承的一般,低首親吻酆如歸的雙唇,親吻一番後,他們一道出了門去幫傅母乾農活。
便這麼過了十日,第十一日,傅蔭終是要生產了。
一盆一盆的熱水變作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女兒壓抑的呻/吟又不斷地從門縫裡湧出,傅明煦守在產房前,雙目含淚。
但他僅僅是一隻沒有道行的鬼,連淚水都是虛無。
傅蔭這一胎生得還算順利,不過兩個時辰又一刻,便產下了一對龍鳳胎。
傅蔭已疼得昏死過去了,產婆剪斷臍帶,便將兩個新生兒抱過去清洗了。
而傅蔭的婆婆則幫著傅蔭擦淨身體,傅蔭麵色煞白,整個人還緊繃著,汗水早已濕透了她身下的床鋪。
婆婆一邊擦拭著傅蔭的身體,一邊連連垂淚,若是自己那兒子不那麼短命,兒媳便能有人心疼了,懷孕的滋味她是嘗過的,整個過程幾乎無一日舒坦,由她這老婆子陪著哪裡有夫君陪著妥帖?且若是自己那兒子不那麼短命,如今便能抱一抱這一雙啼哭的兒女了。
一想到早逝的獨子,她不覺慟哭起來,未免鬨醒傅蔭,她將一張帕子塞入了自己口中,淚水卻不住地擊打在傅蔭身上。
她見狀,為了幫傅蔭擦拭,強忍住哭泣,好容易將傅蔭的身體擦拭乾淨,她才躡手躡腳出了門去,欲要再哭上一哭。
但一出門,她便被傅明煦攔住了,傅明煦的身體接近於透明,但傅明煦麵上的神情她卻能輕易地分辨出來。
——這是一個父親的神情。
傅明煦見親家婆哭得傷心,以為傅蔭遭逢意外,急聲道:“阿蔭如何了?”
婆婆心知傅明煦是誤會了,哽咽著解釋道:“阿蔭無事,現下睡著了。”
她抹了把眼淚,又道:“我去將孩子抱來予你看罷。”
說罷,她回了房中,從產婆手中接過一雙龍鳳胎,那龍鳳胎還啼哭不止,紅彤彤的小臉皺成一團,又委屈又可憐。
傅明煦抱不得自己的一雙外孫,隻能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片晌後,他忐忑地問道:“我能去看看阿蔭麼?”
婆婆應允道:“去罷。”
話音落地,她致歉道:“對不住,之前是我說漏了嘴,阿蔭才會發現那芙蕖山楂羹是你為她買的。”
她又歎息著道:“你其實並無過錯,阿蔭卻憎恨於你,惦記著她那個與畜生無異的娘親……”
傅明煦自責地道:“我有過錯,我作為她的父親,本該陪伴她長大,但我卻沒能做到,我不是忙於念書,便是忙於賺錢,其後……”
“其後……我更是害了她,要是我不出遠門去做甚麼木匠,許阿蔭……”
可他倘使不去做木匠,如何維持家中的生計?又如何為女兒買湯藥?
他無法再言,鎮定了下心神,才進了產房中。
唯一的床榻上躺著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已長大到嫁作人婦,產下嬰孩了,但他腦中卻俱是女兒甫出生時的模樣,小小軟軟的,令他不敢去抱,生怕將女兒碰壞了。
女兒自小體弱,卻不嬌氣,很少鬨騰。
有一回,他喂女兒湯藥喝,那湯藥極苦,女兒喝了一口,便苦得嗆了出來,但女兒竟是苦著一張小臉道:“爹爹不苦。”
待女兒喝罷湯藥,他展開層層帕子,取出一顆蜜餞來做獎勵,女兒卻道:“爹爹吃罷。”
女兒說著,用小小的手蹭著他的雙目道:“爹爹,你不要哭呀,是誰欺負你了,阿蔭幫你去打他。”
他這才發覺自己竟是落下了淚來,如此幼小又懂事的女兒為何要日日以湯藥果腹?
當時女兒四歲半,他又陪了女兒一日,便出門去富戶處做木匠了。
他再次返家時,女兒蹬著蓮藕般白胖的短腿撲倒他懷中,開心地道:“爹爹,你回來了呀。”
他抱起了女兒,想要與女兒說說他在外遇見的趣事,女兒卻道:“爹爹,我下麵好疼。”
他抱著女兒回到了房中,脫下褲子一瞧,頓時目眥欲裂,晴天霹靂便是如此了。
之後,他殺了女兒的母親,殺了性侵女兒的人渣,自己亦淪落到了斬首示眾的下場。
待他的魂魄來看望女兒之時,女兒卻是視他為洪水猛獸,瑟瑟發抖。
自此,他再也沒有抱過女兒,再也沒有好好得看過女兒。
他的女兒已長得這麼大了,他卻再也未聽到一聲“爹爹”。
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去握女兒的手,他的手卻直直地穿了過去。
是了,他早已是鬼了,該回地府去了。
他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便出去了。
我的阿蔭,我視若珍寶的阿蔭,你要好好的。
是爹爹對你不起。
但爹爹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