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歸噗嗤一笑:“你當真是個傻子。”
他唇上沾染了從薑無岐心口吸食的血液,這一笑卻無半點詭異, 反是豔麗無匹, 襯得身上的紅衣霎時暗淡了下去。
酆如歸曾多次道他當真是個傻子, 著實是一語中的,他若不是傻子,怎會費了這許多的時日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他發現自己迷戀上酆如歸的身體之時,他便已心悅於酆如歸了罷?亦或是更早以前,在毓秀鎮, 被酆如歸以自殘相要挾,並吻過全身上下的傷痕, 致使那物略有腫脹之時,他便已心悅於酆如歸了罷?
且他若不是傻子,他怎會任憑酆如歸失憶?
四周金碧輝煌,酆如歸在此處理當能夠任意享受錦衣玉食罷?
酆如歸又自稱為“孤”,想來定有滔天的權勢。
較之與他一道風餐露宿,酆如歸而今理當過得十分如意罷?
薑無岐凝望著酆如歸, 溫柔地道:“如歸,你而今過得快活麼?”
“勿要喚孤如歸。”酆如歸吸食過薑無岐的血液後,稍稍舒服了些,“孤過得快活與否同你有何乾係?”
“於你而言, 與貧道無半點乾係, 但貧道卻衷心地希望你能過得快活些。”薑無岐被吸食了大量的血液, 聲調減低, 吐字吃力。
酆如歸見狀,生怕薑無岐喪命了,再無如此鮮美的血液可吸食,遂揚聲道:“傳禦醫來。”
薑無岐拚命地動了動手指,揪住了酆如歸的一點衣袂,氣若遊絲地道:“貧道無事,你毋庸擔憂,你既要吸食貧道的血液,貧道定不會在你吸食足夠前死去。”
說罷,他的吐息更為微弱了些:“如歸,貧道藏於心口的那片衣袂在何處?你可以還予貧道麼?”
——那片衣袂乃是失憶前的如歸惟一留予他的物什了。
“那片破衣袂你要了有何用?”酆如歸含笑答道,“孤也不知在何處,應當早已被丟掉了罷。”
“丟掉了麼?”薑無岐凝定心神,不顧身體狀況,催動內息,頃刻間,纏於他四肢的鐵鏈子儘數斷去。
他勉力坐起身來,深恐又令酆如歸覺得惡心,隻虛虛地將酆如歸的一雙手腕攏在掌中,附耳道:“你快些命人將那片衣袂尋來。”
酆如歸急欲掙脫薑無岐的懷抱,一掙,雙腕卻被薑無岐攏實了,薑無岐微微粗糙的掌心肌膚貼合著他細嫩的手腕肌膚,直教他整個人複又戰栗起來,厲聲道:“好生惡心!”
果不其然,失去了記憶的酆如歸甚是厭惡於他,連被他碰一下手腕子都會覺得惡心。
不過就算酆如歸不失去記憶,麵對他這個覬覦其身體的斷袖亦會覺得惡心罷?
薑無岐心口疼得幾乎是吐息不能,但他舍不得酆如歸留予他的那片衣袂,隻能強作鎮定地威脅道:“你命人將那片衣袂尋來,貧道便鬆開你這雙手。”
酆如歸素來最恨受人脅迫,但因腹中翻騰不休,不得不妥協道:“你且先鬆開。”
薑無岐心口處依然有鮮血汨汨而下,濕潤了其下的床榻,他被酆如歸解去了發髻,鮮血便與鋪灑了一床的發絲混在了一處。
隨著血腥味愈來愈濃烈,酆如歸唯恐薑無岐喪命,隻得應承道:“孤應下了。”
“好,貧道信你。”薑無岐當即鬆開酆如歸的雙腕,而後躺下了身去。
酆如歸一手按住薑無岐的心口,一手捂唇。
薑無岐直直地望著酆如歸,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來:“你無須按著這傷口,貧道一時半刻死不了。”
“死不了便好。”酆如歸立刻收回手,轉身出去了。
之後,薑無岐迎來的是禦醫,禦醫為他包紮後,又有侍從剝去他染血的褻衣,換上了一件乾淨的褻衣,接著又更換了床品。
再之後,他迎來的則是工匠,他的四肢又重新被鐵鏈子纏住了。
先前那鐵鏈子是用尋常的熟鐵所製,現下的鐵鏈子乃是由玄鐵製成的。
他未作絲毫掙紮,而是滿心期盼著那一片火紅的衣袂。
但過了一日又一日,那片衣袂卻並未回到他掌中,他掌中始終空蕩,甚至連酆如歸都再未出現過。
一片衣袂何至於要耗費這許多的時日來尋找,所以酆如歸是為了掙脫他的鉗製,假意應承於他的罷?
期間,隻有換藥的禦醫以及喂食的侍從理會過薑無岐,端來的膳食有葷有素,薑無岐不願破戒,又因此地古怪,滴水未進。
薑無岐每每問他們那片衣袂可找到了,酆如歸又在何處,他們俱是默不作聲。
如歸,貧道甚是想念你。
如歸,貧道心悅於你。
也不知過了幾日,酆如歸終是現身了,除下了一身紅衣,換上了一身的華服,做男裝打扮,眉眼褪去了麗色,更顯清雋,被華服一襯,貴氣逼人。
他難得心中暢快,行至薑無岐麵前,困惑地道:“孤聽聞你這十八日滴水未進,你怎地還未死,莫不是已辟穀了?”
薑無岐答道:“貧道已近辟穀,用過一回膳食,可三月不進一顆米。”
此言他曾與酆如歸說過,但酆如歸想必已不記得了。
“是麼?”酆如歸勾唇笑道,“那便餓你三月罷。”
“隨你歡喜罷。”薑無岐望住酆如歸,“你可尋到那片衣袂了?”
酆如歸笑得異常甜膩:“那片衣袂麼,孤替你收起來了,哪一日,孤心情好了,便將那衣袂賞賜予你。”
“如歸……”薑無岐眉眼間滿是憐惜,“如歸,你當真甚麼都記不起來了麼?”
“孤準許你喚孤為如歸了麼?”酆如歸抬起一掌,不知怎地卻有些下不去手。
薑無岐見此,心下登時驚喜交集,急切地道:“如歸,你可是記起甚麼了?”
“孤從未失憶過,談何記起不記起的。”酆如歸慍怒地扯過一張絲帕來,塞入薑無岐口中,“你未免太過多話了,你再如此,孤便將你這條舌頭割下來。”
說罷,他扇了薑無岐一巴掌,而後便扯開了薑無岐的前襟,露出那傷口來,將其上的血痂以齒剝開。
薑無岐本能地顫抖著,雙目卻是從容而平和,愛憐地瞧著埋首於他心口的酆如歸。
剝開血痂後是一層薄薄的新肉,以齒尖輕輕一咬,便在口中爆裂開來,猶如在咬汁水豐盈的新鮮荔枝一般。
血液淌入口腔的滋味是無法言說的美妙,以致於酆如歸對於身下的道士有了些許改觀。
這道士雖然終日胡言亂語,不夠陰柔,又強吻於他,但這副溫潤的眉眼其實尚可入眼。
酆如歸吸食過血液,喚禦醫過來止住血,親手取出了塞在薑無岐口中的絲帕,隨手一丟,接著,竟在薑無岐床榻邊坐下了。
薑無岐的唇齒一得自由,便乞求道:“如歸,你將那片衣袂還予貧道可好?”
酆如歸微微俯下身來,吐息一點不差地灑落在了薑無岐麵上,輕笑道:“那片衣袂莫不是你心上人的罷?”
心上人,酆如歸確是他的心上人,但他不能說與酆如歸聽。
麵前的酆如歸連被他親吻都會乾嘔,怎會情願被自己視作心上人?
故而,薑無岐避重就輕地道:“貧道確有心上人。”
酆如歸嘲諷地道:“你這道士不肯食葷辛,必然是出了家的,有心上人不是壞了清規戒律麼?”
薑無岐的雙目堅定而溫柔:“他若是願意予貧道近身的機會,縱然不接受貧道的心意,貧道亦會為他還俗。”
“你倒是個癡情種子。”酆如歸惡劣地笑著,“孤將你那心上人捉來與你作伴如何?”
薑無岐低歎道:“他已不在了,你如何能捉到他?”
是的,他的酆如歸已不在了。
而今的酆如歸視他為穢物,隻將他用作盛有血液的容器。
“原來已不在了麼?倒是可惜了。”酆如歸話鋒一轉,“你瞧來禁欲得很,孤倒是想瞧瞧你與你心上人交合是何模樣,可是會方寸大亂,可是會百般求索?”
與酆如歸交合?
男子之間該如何交合?
且酆如歸定然不願意罷,不論是之前愛衝他撒嬌的酆如歸,亦或是近在咫尺對他的吻惡心得作嘔的酆如歸。
如歸……
薑無岐在心中低喚一聲,後又抬首,朝酆如歸關切道:“此地必有蹊蹺,如歸,你且小心些。”
酆如歸被薑無岐瞧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譏諷道:“你既有心上人,還強吻於孤,當真是個負心郎,他若是未死,定然會拋棄你。”
薑無岐苦笑道:“貧道與他從未在一起過,貧道甚至不曾向他表白心意,他要如何拋棄貧道?”
“卻原來是單相思麼?”酆如歸疑惑地道,“那他留片衣袂予你作甚麼?”
薑無岐答道:“他並未留衣袂予貧道,那衣袂是貧道不小心從他身上扯下來的。”
酆如歸猜測道:“你為何從他身上扯下片衣袂?莫非你強逼他未遂,被他逃脫了罷?”
薑無岐搖首道:“並非如此,貧道與他分離之時,貧道全然不明白自己對於他的心意。”
酆如歸又好奇地問道:“那他又是如何死的?”
薑無岐低喃道:“他並未過世,他僅僅是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