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早已覆上了一層薄灰,她將薄灰全數擦拭乾淨了,才生火做飯。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所有的菜肴才端上了桌案,分彆是上湯小白菜、蒜泥涼拌黃瓜、烤玉米以及什錦蔬菜臘肉羹。
傅母的手藝其實遠遠比不上外頭酒樓的廚子,但吃上一口,便會使得酆如歸憶起他的母親。
他年幼之時,母親會抱著他講故事,亦會親自為他下廚,但他那時挑食得很,身形瘦弱,總是害得母親頭疼不已,母親不得不日日換著花樣做各式他不曾見過,甚至不曾聽聞過的吃食與他,可是後來為何母親卻是變了模樣?
母親漸漸變得與父親其他的妻妾一般,終日花枝招展著,僅僅是為了博得父親的一絲青眼。
他是多麼地羨慕傅明煦與傅蔭,因為他們有母親、父親愛他們如生命。
他壓下羨慕,去取烤玉米,卻是被薑無岐製止了:“這烤玉米燙得很,你切勿用手拿。”
言罷,薑無岐伸手拿了根竹箸,穿過烤玉米的芯子,才將烤玉米遞予酆如歸。
酆如歸接過烤玉米,拿著那竹箸,吃著烤玉米,甜蜜地想著:我何必羨慕旁人?我有無岐足矣。
待酆如歸施施然地吃罷一根烤玉米,正用著烤玉米的薑無岐立刻將烤玉米放了下來,問道:“如歸,還要吃烤玉米麼?”
“要。”酆如歸不等薑無岐再次以竹箸穿過烤玉米,而是搶過薑無岐放於手邊那已去大半的烤玉米吃了起來。
薑無岐全不介意,反而心生甜意,他唯恐酆如歸口乾舌燥,又盛了一碗什錦蔬菜臘肉羹與酆如歸。
酆如歸一手拿著竹箸吃烤玉米,一手執著調羹用什錦蔬菜臘肉羹,同時又偷偷地去窺薑無岐。
薑無岐有著令酆如歸目眩神迷的眉眼以及溫和慈憫的神情,每每瞧一眼薑無岐,他便覺得這人世間的種種俱是美好得難以言喻。
不管他過去曾經曆了甚麼,但凡有薑無岐陪在他身畔,他便該無所畏懼。
他忽而想與薑無岐親近些,便抬起左足來,輕蹭著薑無岐的小腿肚,直蹭到薑無岐的耳根生紅才罷休。
薑無岐心中悸動,望了酆如歸一眼,一言不發,隻是夾了上湯小白菜送到酆如歸唇邊。
酆如歸張口將那上湯小白菜收入口中,心生戲弄之意,麵上卻做出困惑的神情,道:“為何你夾的上湯小白菜要較我自己夾的上湯小白菜可口許多?”
薑無岐不知酆如歸是在戲弄他,認真地思索著道:“應是貧道這上湯小白菜浸滿了湯汁的緣故罷?”
酆如歸指了指蒜泥涼拌黃瓜,道:“你再夾一塊蒜泥黃瓜予我罷。”
薑無岐聞言,便夾了一塊蒜泥黃瓜喂予酆如歸吃。
酆如歸一邊咀嚼著,一邊含含糊糊地道:“你這蒜泥黃瓜為何亦較我自己夾的要鮮嫩一些?”
薑無岐答道:“應是這塊蒜泥黃瓜上蒜泥較多的緣故罷?”
“蒜泥較多,黃瓜本身便會鮮嫩麼?”酆如歸似笑非笑地望著薑無岐,用儘了一碗什錦蔬菜臘肉羹,重新盛了一碗,先用上一口,才道,“你為我盛的什錦蔬菜臘肉羹亦較我自己盛的鮮美。”
傅母在一旁吃著上湯小白菜,心道:這薑公子這般不解風情,是如何令容貌絕俗的酆姑娘傾心的?憑酆姑娘的容貌,倘使進宮去,定能寵冠六宮,迷得皇帝陛下不思早朝。
酆如歸將手中的調羹塞到薑無岐手中,要求道:“喂我。”
薑無岐便接過調羹,開始喂食。
一碗什錦蔬菜臘肉羹很快便用儘了,但顯然薑無岐仍舊未領會自己的心思,酆如歸泄氣地瞪著薑無岐,磨了磨牙。
薑無岐卻是不明所以地問道:“如歸,出了何事?”
酆如歸附到薑無岐耳畔道:“我適才是在向你告白。”
“原來如此。”薑無岐恍然大悟地道,“你心悅於貧道,是以,由貧道喂你的吃食便特彆可口麼?”
酆如歸抬指一點薑無岐的眉心,笑罵道:“你這傻子。”
薑無岐將酆如歸的手指攏在掌中,承諾地道:“貧道愚鈍,但定會努力學著聰明些,現下煩請你多擔待些。”
酆如歸自是不信,以指尖輕按著薑無岐的掌心,嗤笑道:“無岐,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薑無岐麵色一白:“你勿要生氣。”
酆如歸氣呼呼地道:“我從來不與傻子置氣。”
傅母年老體弱,已吃飽了,沒眼再看酆如歸與薑無岐打情罵俏,起身回房收拾行囊去了。
她將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通,又去了傅明煦房中。
她在傅明煦床榻邊坐下了,放目四顧俱是傅明煦用過的物什,不禁紅了眼眶。
但並未有淚水滾落下來,她一貫要強,傅明煦死得其所,並無怨懟,她便不該為傅明煦垂淚。
她坐了不知多久,稍稍有些疲倦了,才拿起傅明煦枕邊的撥浪鼓出了房門去。
酆如歸與薑無岐已用完晚膳了,由薑無岐收拾桌案,酆如歸見傅母拿了隻撥浪鼓出來,問道道:“這撥浪鼓瞧來有些年月了,是阿蔭的罷?”
“是明煦為阿蔭買的。”傅母麵上露出懷念的神情,“那時候,老身的兒媳產下阿蔭不久,明煦去芙蕖城裡為阿蔭買了這隻撥浪鼓,本是拿來哄阿蔭的,沒想到,一放到阿蔭手裡,阿蔭便不肯鬆手了,阿蔭的手小小的,要抓住撥浪鼓頗為吃力,一掉落,便哭鬨不休,但隻要一將撥浪鼓放入她手中,無論是為她換尿墊,甚至是喂她喝湯藥,她都不哭不鬨的,乖巧得緊。”
酆如歸笑著猜測道:“是因為這撥浪鼓是傅公子為阿蔭買的,阿蔭才會如此舍不得放下罷?”
傅母歎息著道:“可惜阿蔭永遠不會得知真相了。”
“隻須阿蔭過得好,傅公子便會滿足了,揭開真相,反而是害了阿蔭。”酆如歸勸道,“大娘你看事情極是透徹,為何會想不通此事?”
傅母苦笑著答道:“因為事關明煦罷。”
薑無岐已將桌案收拾妥當,碗碟與竹箸也已洗淨了,他雙手上還沾著水,便急匆匆地到了酆如歸身畔:“如歸,你可消氣了?”
酆如歸抓起薑無岐濕漉漉的雙手把玩著,又朝著傅母道:“大娘,我瞧你已倦了,不若快些去歇息罷。”
傅母既去,薑無岐絞儘腦汁地琢磨著要如何才能哄得酆如歸展顏,末了,卻是口拙地道:“貧道買點心予你吃可好?”
酆如歸忍俊不禁,吻了吻薑無岐的唇瓣,與其四目相接,又勾唇笑道:“你為何總是拿點心來哄我?在你眼中,我便這麼貪食點心麼?”
薑無岐為難地道:“那你要吃甚麼?貧道都買予你。”
酆如歸傾身銜住薑無岐的一點耳垂,曖昧地道:“自然是吃你。”
薑無岐不假思索地回道:“你要吃哪塊皮肉,便自己割罷,貧道絕不眨眼。”
這薑無岐居然以為自己是要割下他身上的皮肉來吃,實在是又有趣,又教人無可奈何。
酆如歸低下身去,含了下那物,才道:“遲早,我會將你這物件吃下去,用這兒……”
他捉著薑無岐的手,覆上自己的後處,見薑無岐一臉懵懂,並不解釋,反是放開了薑無岐的手,眉飛色舞地回了房間去,獨留薑無岐一人苦思冥想。
酆如歸與薑無岐按照同傅明煦的約定,在傅家逗留了三日,以陪伴傅母。
第三日,恰逢傅母搬家,倆人幫著打掃、收拾屋子,待傅母理好了行囊,他們不由分說,搶先將行囊提了起來。
到傅家之時,傅蔭與傅蔭的婆婆已各自抱著一個孩子在門口等候了。
傅母並無行囊在手,即刻抱起了一個孩子,吻了吻左頰,又抱起另一個孩子,吻了吻右頰。
這兩個孩子是她的珍寶,一如傅蔭與傅明煦。
傅明煦她已永遠地失去了,但這兩個孩子與傅蔭還在,她會守著他們,一直到她生命的終結。
酆如歸將傅母為數不多的行囊放下,腦中靈光驟現,便將行囊中的撥浪鼓取了出來,遞予傅母,傅母微微一怔,會意,接了撥浪鼓,去逗弄懷中的女嬰,那女嬰忽地睜大了黑溜溜的雙目,更是一把將撥浪鼓從傅母手中奪了過去,抓在手中,絲毫不肯放鬆,而那男嬰見此,竟是不滿地哭了起來,一張小臉蛋很快便皺在了一處。
傅母欲要將撥浪鼓從女嬰手中拿出來,去哄男嬰,女嬰見有人要搶她的撥浪鼓,頓時大哭起來。
一時間,為了爭奪一隻破舊的撥浪鼓,兩個孩子哭聲震天。
一片哭聲中,傅蔭張了張口,聲若蚊呐地道:“這是他為我買的撥浪鼓,我已好久不曾瞧見過了,他竟然一直藏著麼?”
半晌後,酆如歸又聽見傅蔭顫聲喚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