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江到底是還年輕, 體質好,休息一天後,風寒感冒就好了。雖然還沒好利索, 但是她重回繡架前已經沒有頭暈目眩的感覺了。
“樂姐姐!”曲嘉雨人未到聲先至,到了門口, 她的聲音又刻意壓低了, “樂姐姐?”
曲清江微微一笑, 道:“我熱孝在身, 你怎麼過來了?”
“三伯父去世, 我也得為他守孝五個月,都是一家人, 還怕什麼串門呢?”曲嘉雨道。
曲鋒於曲嘉雨是堂伯父,在五服關係中為“小功”,——“小功”為孝服的名稱, 守孝的時間為五個月, 但沒有“斬衰”“齊衰”那麼多規矩習俗, 就算違反了也不會被官府責罰, ——至少不禁止考科舉與做官,否則跪求曲鋒彆死的該是曲源和曲湖了。
“聽說樂姐姐病了,可要緊?”曲嘉雨問。
曲清江一聽就知道曲氏族人的眼睛還盯著曲家呢,趙長夏去請郎中的事情被他們看見了, 隔了一日就傳到了曲嘉雨的耳中。
她也沒問曲嘉雨是聽誰說的,道:“隻是微恙, 歇息一日就好了, 不要緊。”
曲嘉雨拉著她的手,關切地問:“可我瞧著樂姐姐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趙六月那家夥沒有好好照顧樂姐姐, 讓樂姐姐累著了?樂姐姐既然病了就該多些休息,怎的又爬起來刺繡呢?”
曲清江這會兒對研究雙目放大鏡的興趣正濃,哪裡肯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做?她道:“六月她照顧了我一宿都沒怎麼歇息,這一大早便又去田裡了,怎好嗬責她?我是閒著沒事做便琢磨一下針法,累不著。”
習慣了樂姐姐對那贅婿的維護,曲嘉雨的醋勁也日漸變淡,陪了曲清江一會兒,親眼看著她喝下李氏送來的桂枝湯後才回家去。
她剛到家,曲洋便問她:“樂娘怎麼樣了?”
曲嘉雨疑惑道:“兄長怎麼會忽然這麼關心樂姐姐了?”
曲洋有些尷尬,道:“這不是見她孤苦伶仃的,爹又受了三伯父的囑托,要關照一下她嘛!”
“所以爹讓我去看看和陪陪樂姐姐嘛!”曲嘉雨道,她眼睛骨碌一轉,見自己的爹娘都不在家,便低聲點破了兄長那點小心思,“你不是真的關心樂姐姐,你隻是受了彆人的指使,想打聽樂姐姐的情況吧!”
曲洋麵上有些掛不住,辯解道:“我沒有受誰的指使,我說的都是真話。”
曲嘉雨心裡門兒清,肯定是曲湖他們盼著樂姐姐生病,最好一蹶不振,所以都巴巴地支使她兄長來打聽消息呢!
她也不在意兄長的辯解,道:“樂姐姐好著呢,不然我也不會放心地跑回來。”
曲洋聞言,覺得甚有道理。他這妹妹跟曲清江的關係最好,以往就常常黏在一塊兒,曲清江守靈的那三日,她便也陪在身旁,一待就是一整日,最後是被他們的爹娘給揪回來的。不知情的還以為死的是他們的老子呢!
“還有,大伯父、二伯父他們兩家最是不要臉,兄長彆整天跟曲湖、曲源在一塊兒玩了,會學壞的。”曲嘉雨又道。
這話曲洋就不能認同了,他道:“那是大伯父跟二伯父的問題,與兩位兄長有何關係呢?”
曲嘉雨翻了個白眼,那兩兄弟自從讀了書,肚子裡的墨水沒多少,心肝卻被浸黑了不少。聖賢的話沒記住,那些文人的小肚雞腸、清高自傲、陰謀詭計倒是學得一點不落。
難怪人家常罵那些滿腹經綸,行事卻卑劣的讀書人為“偽君子”?可不就是嘛!
曲銘跟曲錦貪婪又蠻橫,他那些兒子繼承了他們的貪婪不說,這倆偽君子更是將一肚子的壞水都潑到同族的身上去了。她就不信他們沒參與到謀奪樂姐姐的家產之事裡,說不準還是主謀呢!
曲洋也是死心眼,因為他妹妹是婦人,先入為主地認為婦人都是喜歡挑撥是非的。曲湖跟曲源或許不完美,但也不像他妹妹說的那麼差勁。
“他們主動提出完善族田的作用,說明他們心裡就是有大家的,不然繼續默默獨吞族田就好了,為何要提出來呢?”
曲嘉雨認為她的兄長簡直是蠢得無藥可救,她道:“那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嗎?我怎麼聽說是樂姐姐提出來的呢?
“他們兩家多年來一直霸占著族田,名義上說是族田的產出為補貼資助族內子弟讀書,可是這麼多年來,就隻有他們兩家有人讀書,我們有什麼好處?就連兄長你也隻讀了幾年蒙學便沒再讀下去了,你覺得這個好處是誰占了?
“還有,他們是被樂姐姐拆穿了妄圖獨占族田產出的野心後,不得不提出來安撫族人的情緒,不然咱們爺爺第一個便不甘心。”
曲氏族人的內部矛盾被曲清江挑開後,曲銘跟曲錦兩兄弟也知道三叔公一脈不好糊弄了,所以才想出了完善族田的產出分配等緩兵之計。
三叔公與曲鎮等人今日出門正是去曲銘家商討這事的。
曲洋擺擺手:“不管怎麼樣,今後咱們家也能討著好處就行。”
曲嘉雨並不像他這麼樂觀,曲銘仗著自己是族長,牢牢地把控了族田的產出,幾乎將族田當成了他們自家的田。他們霸占族田多年,要他們吐出來,又豈會那麼簡單?
他們答應完善,殊不知這些規矩或許就藏著陷阱呢!
曲嘉雨沒再管她這個蠢兄長。
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對族田的產出分配的商討大會並不是很順利。
曲氏的族田相較於鄉裡那些置辦的上百畝、數頃族田的大戶而言其實不算多,隻有二十畝,但還未分家的三叔公一大家子的田地也才七十餘畝,幾兄弟一分,一家也才二十多畝,所以這二十畝族田對曲氏族人而言,已經算多了。
這二十畝田是租佃給人耕作的,每年的租稅六十石米。一個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糧也才二十多石,這六十石米就是十二三個人的口糧了。
當然,這些米不是用來喂飽一些族人的肚子的,它隻是一種減輕族人的讀書壓力的資助,如同後世的助學金。
不過這些年來,曲湖等人的束脩、趕考路費、紙筆的錢等幾乎都是從這裡麵出的,彆的族人倒是一點好處都沒撈著,——誰讓他們家沒有讀書人呢?
三叔公的小兒子以及曲洋等倒是讀過書,不過一來他們沒天賦,另一個原因則是家裡負擔不起束脩以外的費用。
他們不讀書後,當初說好隻用來資助讀書的族田的產出自然就被曲銘、曲錦兩兄弟占了。
如今三叔公被曲清江點醒後,心中越發不甘,便主張往後祠堂、墓園的修葺費用以及祭祀等重大家族活動的費用都從中支取,而且最好每三個月便拿族田的賬簿出來公示一遍。
這個要求是曲鎮考慮過的,他認為並不過分,不過曲銘兩兄弟可不樂意,道:“既然當初設族田的目的便是為了方便族中子弟讀書,所以這一半田租是否用來資助孩子們讀書?剩餘的一半,你們想用來做什麼,我們都不反對。”
三叔公一盤算,祠堂、墓園本就不是年年都需要修葺的,而祭祀等重大活動是每家每戶都有份,說來說去,還是他們兄弟倆占了最大的便宜。
三叔公這邊自然是不肯,於是雙方又是一陣商討和掰扯。
曲鎮提醒曲銘兄弟倆:“當初二伯父跟三哥前後捐了十八畝族田,剩餘的兩畝才是大家湊出來的。既然是族田,那可不是一人或一家之田,是一族之田,其存在是為了接濟族人。”
“老四,你怎麼還把族規弄錯了呢,當初這族田定的就是資助孩子們讀書。不信去問二叔跟老三。”曲錦強調。
他們口中的“二伯父”“二叔”就是曲鋒的爹,他早已是作古之人,曲錦這麼說就是擺明了不想跟曲鎮他們講道理。
這牽扯到各方利益的事,一時半會兒也商討不出什麼結果來,時間久了,便是被曲氏族人排斥在外的曲清江也聽說了這事。
她譏諷道:“他們是徹底不把我當姓曲的了。”
明明她們家捐出的族田是最多的,到頭來卻是他們坐在一起討論如何瓜分族田的田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