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春鳩在文繡院便是負責教導、管理繡娘的女吏, 雖然在偌大的京城衙門中並不算什麼大人物,可她好歹是站到了天下繡娘之首的位置上的人,想舉薦一位極具天賦的繡女進文繡院並不難。
更何況曲清江的親舅舅就是文繡院的院丞, 有他們的庇護, 曲清江在文繡院隻需潛心刺繡就行, 不必怕受欺負。
曲清江接受了洛春鳩的好意,不過她拒絕了:“多謝祖師婆婆, 隻是我的家在這兒, 我不願離鄉彆井……至少這兩年內並無此打算。”
洛春鳩也知道她毫無心理準備,道:“你在曲家的遭遇, 我也有聽說, 既然這裡已無你的至親,何不隨我進京?你的舅舅也讚成。”
曲清江愣了下, 心頭有些不是滋味:“舅舅也有這個意思?”
除了六月跟李小娘之外,她的至親確實隻有舅舅了,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舅舅就無法在鵠山鄉安身立命,比起這麼多年都沒能見上一麵的舅舅, 她寧願選擇待在故鄉。
她也不是完全因為對故鄉割舍不下,京城是天下人都夢想能在那兒生活的“樂土”,哪怕隻是一個販夫走卒, 隻要去過京城,歸來後必定會為人所豔羨。
她若還是從前那個能在爹娘的羽翼下快樂無憂地生活的小娘子, 肯定也會向往京城的生活。但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曲清江了,她是一家之主,做決定不能隻考慮自己一個人。
有了洛春鳩的舉薦,她固然可以進入文繡院,成為天下繡娘都豔羨的“皇繡”繡娘, 但人生還有許多比成為“皇繡”繡娘更值得追求的目標,她不能一輩子都囿於一座文繡院。
而且她去了京城,六月跟李小娘也要跟著去嗎?去了後,她們靠什麼在京城立足呢?萬一不小心招惹了達官顯貴,她們一無家世背景,二無抗衡對方的能耐,去了隻能任人揉搓。
她能忍,六月可不能。
所以綜合考慮下來,等她們擁有了立足京城的本領,再去京城也不遲。
洛春鳩聽了她的話,也慢慢地冷靜下來,道:“你的顧慮也沒錯。”
嶽炎方隻是一個九品小官,在文繡院可以庇佑曲清江,但是出了文繡院誰認識他?
況且當年嶽機杼出事後,他們的堂妹嶽揺紡得到了嶽家的全力栽培,如今也在文繡院,她又怎會允許嶽家將資源分給曲清江一個外姓人?
曲清江也已經成親,將來還得肩負生下子嗣繼嗣的重擔,料想無法一心撲在刺繡上。
“是我一時心急,沒有替你考慮清楚。”洛春鳩遺憾地歎氣。
曲清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李氏端著西瓜過來,趙長夏道:“炎炎夏日,娘子跟祖師婆婆聊了這麼久,想必已經口乾舌燥,不如吃點寒瓜解解渴。”
曲清江偏著頭看她,忍不住掩嘴偷笑:在外人麵前,六月的門麵功夫是裝得越來越好了。
洛春鳩一開始注意到趙長夏隻關注了她的相貌,旁的倒沒多想。如今她開了口,洛春鳩便正好了解一下她的為人,道:“這位就是樂娘的夫婿吧?”
“正是。官人,過來跟祖師婆婆打一聲招呼吧!”曲清江道。
趙長夏順著她的話叫了洛春鳩一聲:“趙長夏見過祖師婆婆。”
洛春鳩點點頭,沒有跟她過多地交流的意思。
趙長夏也樂得少說那些客套的話,拿了塊西瓜剔了瓜籽,遞到曲清江的嘴邊:“娘子,嘗嘗。”
曲清江順著她的動作直接咬了口,剛咬下去,便有西瓜汁溢出,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她猝不及防,眼瞧著西瓜汁要流的滿嘴都是,還往下滴弄臟她的衣服,趙長夏眼疾手快拿出巾帕替她擦乾淨,她頓時笑彎了眉眼。
“唔,甜而不膩,又脆又沙還爽口,我以前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寒瓜!”曲清江的眼睛明亮了幾分,又不顧形象地啃了兩口。
趙長夏見她吃得這麼開心,也露出了淺笑。
這西瓜品種是素有“西瓜王牌”之稱的“早佳8424”,雖然她沒吃過這裡的“寒瓜”,不過想來這早佳8424的味道會比本土寒瓜要好一些。
“咳咳。”李氏見她們又旁若無人地撒狗糧,忍不住提醒一下她們,還有外人在呢,注意點形象。
曲清江想起洛春鳩還在這兒,她臉頰微紅,對洛春鳩道:“祖師婆婆,您快嘗嘗這寒瓜,我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寒瓜呢!”
洛春鳩在京城生活了三十餘載,很多美味的食物都吃過,每年的夏天也總能吃上幾塊寒瓜,因此她一開始並沒有將這些西瓜當一回事。
等她吃上了一口,她才明白曲清江為何會如此失態,隻因這瓜與她以往吃過的寒瓜味道相差太大——實在是太好吃了!
而且仔細看可以發現,這“寒瓜”的瓜瓤竟是粉中帶紅的!要知道京城中售賣的寒瓜瓜皮很厚,汁不多,也不是很甜,而且瓜瓤是粉中帶白,比較適合入藥。
她有幸吃過一次西夏進貢的寒瓜,本以為那寒瓜已經十分美味,沒想到還有比那寒瓜更好吃、品相更好的寒瓜!
“這寒瓜是哪兒買的?”洛春鳩也有些失態了,忙問。
“這是我們自家種的,祖師婆婆若是喜歡,到時候帶兩個回去吃吧!”
洛春鳩目瞪口呆:“自家種的?這兒怎麼能種出這麼好的寒瓜?”
趙長夏明白她的震驚,解釋道:“隻要品種和栽培方法得當,就算是雨水充沛的這兒,也可以種出這麼好的寒瓜來的。”
洛春鳩久久無法回神,這瓜當貢品都綽綽有餘了,常人一輩子隻怕都吃不上一塊這麼好的寒瓜,如今曲清江卻讓她帶兩個回去,這是何等的幸福!
不對,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這可是堪比貢品的寒瓜,一經問世,大家更關心它是如何栽培出來的吧?!
“這是我家官人種的,她也沒彆的本事,就是種田特彆厲害。”曲清江笑吟吟地說道。
趙長夏:“……”
她娘子這是在誇她呢,還是在損她?
洛春鳩:“……”
種田特彆厲害是值得引以為豪的事情嗎?
不過從這“寒瓜”的情況來看,或許還真的有引以為豪的本事。
“能將寒瓜栽培得這麼好,這本事可見非同一般!”洛春鳩感慨,言語中對趙長夏已經是極為認可,“東宮裡的那位尤其喜歡寒瓜,它若能嘗到如此美味的寒瓜,那榮華富貴可少不得你們的。”
曲清江明白洛春鳩的意思,可她卻不願意讓身份敏感的趙長夏跟那樣的權貴扯上關係:“祖師婆婆過獎了。這寒瓜送到京城去,恐怕早就爛了,不能吃了。而且皇宮貴胄們又怎麼會稀罕我們一個小小的寒瓜?”
洛春鳩頓了下,沒再說什麼。
西瓜吃完,天色也不早了,曲清江留洛春鳩在這兒住一晚,後者也沒有拒絕。
趙長夏與曲清江去散步,後者笑著問前者:“六月,祖師婆婆讓我隨她去京城時,你臉色變了吧?你是不是不願意我去京城?”
趙長夏道:“我不能左右你的想法。”
“這麼說,你確實不想希望我去。”
趙長夏搖頭:“文繡院是天下繡娘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我知道你對刺繡的喜愛,你的用心鑽研我也看在眼裡,所以你若真想去京城,我也不會攔著你,相反的,我會支持你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曲清江沉思了下,道:“眼下我有了比進文繡院更想實現的目標,你跟我說的異色繡我還沒琢磨出來呢,哪有心思去文繡院。進了那裡想必每日都得給那些王公大臣、天潢貴胄刺繡,哪有時間研究異色繡呢?”
她又扯了扯趙長夏的袖子,“六月,你跟我說實話嘛,摒除支持我的理想的理由,你希不希望我去?”
“隻要帶上我……”趙長夏頓了下,改口,“天子腳下向來是機遇與挑戰並存,然而僅限於法治社會,在這個以皇權為尊的世道中,普通人想在那邊生活,何其艱苦。”
“喔,原來六月是舍不得我,早說嘛!”曲清江在趙長夏的手心畫著圈圈,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