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臉色登時煞白起來:“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若坦白,還能減刑,若是堅持,被查出是誣告,則罪加一等!”
這名盜賊自然是不想罪加一等,隻能坦白這些事都是陳縣丞指使的,陳縣丞還說,隻要事情成了,他們就能減刑!
另一邊,知州秉著審案需要仔細查證的原則,要求趙長夏自證來曆。
趙長夏將係統獎勵的戶貼拿出來,知州反複翻看了幾遍,確認無論是戶貼的用紙、還是上麵蓋的袁州廬溪縣縣衙的大印都是出自官府的。而上麵詳細地記載了“趙長夏”的外貌描寫、戶籍信息,甚至還有三四年前趙家的田產、納稅等記錄。
“你不是說戶貼丟了嗎?你哪兒來的戶貼?肯定是偽造的!”曲錦仍然在垂死掙紮。
趙長夏麵色如常:“之前以為弄丟了,找不到,後來才找到了。隻是那時我已經在清江縣立戶,這舊的戶貼便沒了用處,隻能先存放起來。”
知州將戶貼交給佐官,道:“派人快馬加鞭去袁州廬溪核查。”
這邊,趙長夏能拿出證明自己曾是有田有地的良善之民的證據,呂繼簡審訊盜賊也有了結果,兩相結合,自然能得出盜賊說趙長夏是他們的同夥,純屬汙蔑的結論。
既然趙長夏不是盜賊,那她就不太可能做出為家產謀害丈人的事情。況且知州聽說趙長夏可是給她丈人守了三年孝的,不管是從孝道還是道義上來說,都無可指摘。
知州又將陳縣丞之前審案所“審”出來的證據一一推翻,這樣一來,這是一場誣告的案子,無疑是可以確定的。但此案涉及陳縣丞,並且是他負責設計陷害趙長夏,意圖對其屈打成招的,這案子可就不簡單了。
首先要給趙長夏洗脫冤屈、懲罰誣告者;
其次官府肯定要弄清楚陳縣丞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跟誣告者之間又是什麼關係,跟被誣告者之間是否有過節;
最後,衙門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縣丞與縣尉勾結、違法亂紀,縣令身為一縣之長官,又是否之情?
趙長夏、曲清江與李氏並不管官場上的事情,她們想要討回一個公道,希望官府能嚴懲誣告她們的曲氏族人。
知州也認為這案子確實該先結了,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曲錦:“曲錦,你誣告堂侄女、堂侄女婿、堂弟妾謀殺,一旦他們的罪名成立,便是死罪。你這是想置他們於死地,用心何其歹毒!”
曲錦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小的、小的知道錯了,小的隻是一時糊塗,聽信了讒言……”
“讒言?”
曲清江道:“官人,誣告我們的主謀雖然是他,可也有教唆他這麼做的共犯,請官人明察!”
她指向了曲銘,及在場的曲家幾個兒子。
“你——”曲銘正要開口罵她,知州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她所言可是事實?”
“不是!”曲銘立馬將自己摘得一乾三淨,“小的也是聽說的!”
“那你何以在此?”
曲銘正要辯解,那邊的曲錦卻因為他這麼乾脆利落地將自己從這事裡麵摘出去,將所有的罪責都留給他一個人承擔而感到憤怒,叫道:“大哥,你不能什麼都讓我一個人擔著!”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什麼兄弟情誼都是假的,隻有兄弟鬩牆!
呂繼簡輕飄飄地說道:“按律令,誣告者反坐。”
他看了曲錦一眼,“可知反坐是何意?”
曲錦搖頭。
他一介平民老百姓,平生就沒多少機會接觸官府,哪裡會知道律令呢?彆說他了,便是連他們的兒子曲湖、曲源,也不怎麼了解律令。因為他們隻讀經義,認為律令是明法科才該了解的,不能將時間浪費在熟讀律令上麵。
呂繼簡歎息他的愚昧,又毫不意外他的愚昧,——要不是愚昧,會在毫無證據的前提下,就將人往死罪裡誣告嗎?
“意思是,你誣告他什麼罪名,那你身為誣告者,便是什麼罪名。”呂繼簡道,“按律令,他若真殺了其丈人,那他便是死罪。你誣告他殺人,他無罪,那你便是死罪。”
曲錦懵了,過了會兒,眾人隻看見他的身下有液體溢出,卻道他這是嚇尿了。
“不、不、不,我不是誣告他們的人,不是我,是我大哥!”曲錦反應過來,求生欲使他開始瘋狂地指認旁人。
曲銘聽到呂繼簡說“死罪”的時候也嚇得險些暈過去,被曲錦這麼一指認,他急得什麼都顧不得,連連否認,並且表示自己對此事完全不知情。
曲錦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爬起來,衝過去對著曲銘的臉就是一拳。曲銘也不遑多讓,扯著他的頭發跟他廝打起來。
兄弟倆上演了一場狗咬狗、兄弟鬩牆的大戲,知州卻沒時間在這裡跟他們耗,讓人將他們分開,問:“到底誰是主謀?”
“他!”兄弟倆互相指認對方。
知州頭疼,打算將他們統統都關起來,改日再判。
而兄弟倆看到了陳縣丞,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自私自利天性,他們將陳縣丞拉下了水,想著他或許能有辦法救他們!
陳縣丞麵色一沉,雖然巴不得他們立刻被處死,但為了能讓自己減輕一點罪責,他還是被迫替他們申辯:
“雖說誣告罪反坐,但誣告的若不是謀逆等死罪,其餘死罪,在判罰之前隻要坦誠誣告的行為,便可減刑一等,免去死罪,隻需流放三千裡。且他們是曲清江、趙長夏的族親長輩,又可減刑一等,隻需流放三千五百裡。”②
比起處死,流放的刑罰讓曲錦與曲銘得以繼續苟延殘喘,他們總算沒有了拉著眾人一起死的魚死網破的念頭。
但陳縣丞忘了,這兒有比他更為熟讀律令的呂繼簡在。
呂繼簡笑道:“你這律令隻怕是讀了一半,漏了一半。判罰之前若能坦白誣告行為確實能減刑一等,可他們至今都沒有承認自己的誣告行為。其次,縱使他們是族人,但若誣告年紀輩分比他們小的,小功及以下關係的晚輩,則不予減刑。”③
曲清江是曲銘、曲錦的堂侄女,本就是“小功”,——五服中,隻需為對方服喪五月的親疏關係,——而且曲清江雖然招了上門女婿,卻依然屬於出嫁女的身份,所以她跟他們的關係又更疏遠了,是僅需服喪三個月的“緦麻”關係。
因為血緣關係太遠,所以在律令裡,因血緣親近而能夠減刑的情況,並不適用在他們的身上。
呂繼簡壞心眼地勾起一抹笑:“所以你們隻有一次減刑機會,那就是要趁案子決斷前承認誣告的事。而且你們都彆爭,鑒於你們的關係都在‘大功’以上,所以共犯隻比主犯減刑一兩等而已,誰都逃不掉。”
他說完,曲銘、曲錦兩家人算是徹底蒙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17號)要跨市跟友人聚餐的,所以晚上本來打算隻碼3500字。但是又怕斷章斷得太銷魂,讓你們還沒爽到那個點就中止了,太殘忍了,所以就熬夜碼了5000+讓你們一章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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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宋代提點刑獄司製度研究》關於檢法官的職責說明。
②、③誣告罪的相關內容參考《試論宋代誣告罪的犯罪構成及量刑原則》;刑罰製度參考《中國法製通史》宋代卷。
④五服來自於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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