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田司雖是太常寺的下屬部門, 但因籍田跟皇帝行籍田禮和祭祀有關,遇到戰事的時候,皇帝沒空行籍田禮,也無暇祭祀, 這籍田就會作為他用, 因此籍田司不是固定的部門, 在太常寺衙署內也沒有專屬的辦公室。
現在沒有戰事,官家又好大喜功, 被諂媚、奸滑的丁相等哄著封禪等, 所以隨著籍田禮、祭祀等儀式的恢複,籍田司才重新設立。
籍田司複置兩年,人員少, 朝廷一直沒有置專門的官衙, 籍田令、丞便一直跟同屬太常寺的郊社局、太樂局、鼓吹局、宮闈局等令、丞在同一個官衙辦事。
趙長夏去太常寺的官署報到,拿到官服, 以及可以證明她是籍田令身份的“官告”、“牙牌”後, 便去了坐落在內城北邊的官署處上班。
皇帝行籍田禮是在正月, 也就是說, 今年的籍田禮早過去了,趙長夏接下來要忙的隻是春耕之事, 還有準備年中的祭祀所用的物料就行。
她沒當過官,但這麼多年來也被係統訓練出了相關的業務能力,對於如何管理這千畝籍田,她也有了初步的構思。不過第一天過去, 主要還是先跟上一任籍田令交接工作及熟悉辦公環境、認識共事的同僚。
上一任籍田令將所有的賬冊、文書、農人名冊及公章交給她之後,又招來了籍田司的丞,還有十個專門打理蔬果穀物事項的甲頭, 告訴他們,趙長夏是他們的新上官。
等彼此都認識了,他狀似無意地問了趙長夏一句:“聽說一畝田你能種出六石米?”
趙長夏眉頭一挑,知道他這是想搞事,——或許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又或許是自己占了他的位子,他很是不爽,決定報複讓她在以後共事的下屬麵前丟臉。
“我種不出來六石米這麼……”
她的話還沒說完,原籍田令便露出了一抹輕蔑的笑容,不過他很快便掩飾住了:“我就說世上沒人能種出這麼多米。”
“……少。”趙長夏說完了剛才被打斷的話,又額外補充,“我一般能種八石稻米,隻種出六石,太侮辱我了。”
原籍田令:“……”
籍田丞:“……”
甲頭們:“……”
他們全部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而這個神情的背後,自然是深深的懷疑。
原籍田令想著“他”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哪怕得罪了“他”也不怕報複。況且自己要離開了,日後不會再與之共事,便懶得再與她虛與委蛇,道:“年輕人說大話不要閃了舌頭。當官不比在自家種田,你在這兒所收獲的糧食作物,都會一五一十地記錄在冊,容不得你作偽來阿諛逢迎。”
“這兒無法種稻米,我也無法證實我所言非虛……”趙長夏淡聲說道。
聽到這這話,眾人更加肯定她是撒謊的,她壓根就種不出畝產量八石的稻米!
趙長夏話鋒一轉,問:“……不過我確認一遍,去年這千畝上等腴田,一畝黍田出黍一石、一畝粟田出粟一石……沒錯吧?”
“沒錯。”眾人點頭,他們對這些數據再清楚不過了。
“那今年的黍、粟,我打算種出平均每畝產量達四石以上,這樣能證實我說的是真話了嗎?”
原籍田令無情地嘲笑她:“四石?哈哈哈,怎麼可能種出來?你是真的下過地嗎?這神仙也種不出來吧!”
他敢嘲笑趙長夏,其餘人還要在她手底下乾活,不敢表現得這麼明顯。
趙長夏沒有跟他多言。她已經完成了在實驗田學習種植栽培五穀的任務,還用1000成就點兌換了千畝實驗田租借權限。今日上任,她便擁有了籍田司這千畝上等腴田的管理權,所以綁定了這些田後,它的數據便都化成簡報模式,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看了這些簡報,她覺得與其繼續浪費口舌跟他對線,還不如花點時間去調|教這些手下。
她對甲頭們說:“你們回去告訴田裡的農人,我明日會去田裡一趟,讓他們都準備準備。”
甲頭們懵了:“準備什麼?”
趙長夏言簡意賅:“接受我的檢查。”
她要儘快推廣高產量農作物,發展農業經濟,就不能采用溫和的方式開展工作,而是采用實行軍事化管理方式。
她也不搞拉攏人心那一套,哪怕他們不服她,故意破壞農田,她也能通過實驗田的簡報了解情況。
每塊田都劃分了負責打理的人,哪塊田地的作物出了問題,她找這個負責人就行。
甲頭們心裡忐忑,意識到這個看似軟弱的新上官似乎並不好惹。
——
趙長夏去“上班”後,曲清江也沒有因此而感到寂寞,她之前因過年忙碌無暇刺繡,後又趕了十幾天的路,來到汴京後更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安頓,前前後後幾乎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不曾碰過刺繡,如今已經安頓下來,那就該重新沉下心來鑽研了。
許是這一路的見聞拓寬了她的視野,讓她的心境也發生一些變化,所以在刺繡的用色、構圖和表達形式上她做了調整,使得整幅刺繡看起來更具視覺衝擊效果。
曲清江刺繡的時候不喜歡外人的打擾,兩個婢女聽了她的吩咐,都在屋外忙活,除了做好飯菜後會敲門告知她之外,彆的時間都沒有靠近她的房間。
直到日薄西山,屋內的光線暗下來,曲清江準備去點燈時,才從刺繡的世界中走出來。她走出房外,看見兩個婢女芳芷與落英正在廚房裡忙碌,而院中並無彆人的身影,便知道趙長夏還沒回來。
“娘。”芳芷與落英看到她出來,便局促地喊了她一聲。
曲清江:“……”
她當然知道對方並不是以兒女的身份喊她“娘”,很多地方,仆人便是這麼稱呼女主人的。隻是她自從成為當家主母,就沒雇過奴仆,所以還不適應被這麼稱呼。
她還沒說話,她們又扭頭看向門外,異口同聲地喊:“阿郎回來了!”
剛進門的趙長夏“嗯”了聲,目光落在曲清江的身上:“娘子。”
曲清江按下改變二人稱呼的想法,迎了上去:“我以為你頭一天去當值,會晚點回來。”
趙長夏將馬牽進馬廄,笑道:“聽娘子這話是嫌我回來得太早了?那娘子大可放心,接下來我必然早出晚歸……”
曲清江剜了她一眼,嗔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擔心你不能適應,又或是受人排擠,覺得沒事乾,所以早早地回來了。”
“我是那種受人排擠就因此而無心工作的人嗎?”
曲清江一頓,六月確實不是那種會在意自己是否受人排擠的性子。
她正要去牽趙長夏的手,旁邊的落英卻端著水過來給趙長夏洗手。後者還未享受過這種待遇,動作稍稍遲滯,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趙長夏洗了手,一邊擦手一邊道:“以後不必再給我端水了。”
她說話簡潔,在落英聽來就是她對她的工作不滿。
落英有些惶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之前在嶽家,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曲清江掩笑,道:“她習慣自己來,所以往後洗漱方麵的事,你們都不用插手。”
落英與芳芷麵麵相覷,雖然不明白怎會有人雇了婢女回來,卻不讓婢女乾活,但這樣也能輕鬆些,她們自是樂意。
晚飯是芳芷做的,她是饒州人,做的飯菜也是那一帶的口味。趙長夏與曲清江雖不是饒州人,可比起這邊的飲食,她們還是更習慣江南西路那邊的口味。——當初曲清江找牙人賣婢女時,想儘可能找筠州人,不過最終隻找到芳芷這一個家鄉離筠州最近的。
曲清江見她隻有十五六歲,問她一個饒州人,怎麼會隻身在汴京?
她回答,當初她的爹娘病逝,她跟哥嫂一塊兒進京投靠為官的親戚,但到了汴京才知道那親戚因為得罪了當朝宰相丁相,已經被流放千裡了。
他們來時已經花了不少錢,沒錢再回去了,所以他們隻能在汴京住下來,謀生計。可是汴京的物價高,他們很快就入不敷出。為了在汴京生活,哥嫂隻好將她賣給了牙人,讓她去找個大戶人家當婢女討生活。
曲清江本就不是什麼有尊卑之分的人,這會兒聽她這麼說,也心生憐惜,便忍不住想鼓勵鼓勵她,誇張道:“你這廚藝是真不錯,尤其是這蒸魚,讓我想起了我小娘,她做的蒸魚也十分美味……”
芳芷被誇獎,果然十分高興。而她這般年紀,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覺得曲清江易親近,便忍不住跟她多說了幾句:“娘過獎了,在我們饒州,有比這更好吃的魚,我敢說,我們饒州的魚稱第二,絕沒有地方的魚敢稱第一!”
趙長夏橫插了句:“這麼大口氣?”
芳芷就像被突然掐住了喉嚨,話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不知道該說下去還是不該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