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得很認真。
哪怕她知道,她許的是一個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她每年生日都會許很多心願。
小的時候許願希望明年長高,要長得比遲曜更高。
發現長高無望之後,第二年又換了心願:我希望期末考試考得比遲曜更好,這樣他就沒辦法再罵我笨蛋。
當然,這個願望也沒有實現。
……
還有類似這樣的,很多很多的,無疾而終的心願。
反正,生日願望最後的結局,大都沒有結局。
所以她今年的願望,寫這兩個字也沒什麼吧。
畢竟除了把這兩個字掛在這裡,將它混跡在無數許願條裡,偶爾被往來的遊客窺見——是她對遲曜的這份喜歡唯一可以被外人知道的方式了。
“好了。”林折夏蓋上筆。
然後她把許願條藏在身後,生怕被遲曜看見。
她為了轉移注意力,咳了一聲說:“你寫的是什麼啊。”
但遲曜不動聲色地也把許願條抓在手裡,掩去上麵寫過字的部分:“想看?”
林折夏點點頭。
遲曜扯了下嘴角:“不給。”
“……”
“我今天生日,”林折夏說,“應該讓我當一天大哥。”
遲曜想了想,似乎是同意了她的要求:“那你再問一遍。”
林折夏:“你寫的什麼,給我看看。”
遲曜重新回答了一遍:“大哥,不給。”
林折夏:“……”
她想當大哥的意思,是這個意思嗎。
是讓他在“不給”這兩個字前麵,加個“大哥”嗎。
遲曜又把話繞在她身上,目光在她手裡那張許願條上掃了幾下,反問:“你寫的什麼。”
……
林折夏決定結束話題:“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過多好奇對方的願望了。”
說完她繞開他,找了一個很不惹人注目的角落把許願條掛上。
遲曜在對麵問她:“夠得到嗎。”
林折夏墊著腳,生怕他過來幫她掛,匆忙把許願條掛在彆人的許願條後麵,確認許願條被完全遮掩住:“我當然夠得到。”
兩人在植物園逛了半天,很快天就黑了,原先掛過許願條的地方亮起一盞盞小燈。
林折夏想起來遲曜帶她入園的時候,說“禮物”,她忍不住問:“我的禮物呢。不會就是許願條吧?但是許願條也不需要時間限製啊,什麼時候都可以過去掛……”
她正說著,發現遲曜此刻帶她走的地方,是一條無人經過的小路。
和植物園裡其他鋪著石磚的路都不一樣,那條幽深的小路看起來非常隱秘,一個行人都沒有,像某種危險又神秘的入口。
林折夏剛想說“你不會真的要把我賣了吧”,話還沒說出口,走在前麵的遲曜怕她走丟,於是向後伸了一隻手給她。
林折夏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
後她像夢遊似的,被麵前的少年牽著,走向這條小道。
忽然間眼前變得開闊起來。
穿過這條小道,裡麵是一大片藏在植物園深處的樹林,高聳的樹林邊上種滿了灌木,看起來像片小森林,在遲曜牽著她闖進去的瞬間,黑暗被無數星星點點的熒光驅散,整片“森林”陡然間亮起,千千萬萬隻身處低空的螢火蟲縈繞在周圍。
像一片由螢火彙成的海。
一片仲夏夜裡的,盛大螢火彙成的海。
林折夏感覺自己正身處在一片星光環繞的地方,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被點亮。
在這片“星海”裡,遲曜聲音難得放緩地對她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林折夏感覺今天這一整天,遲曜帶著她把屬於夏天的所有美好都收藏了起來。
這份生日禮物,遠遠超過她之前的想象。
“謝謝,”她說,“你怎麼會想到帶我來這裡。”
“查了下資料。”
遲曜又說,“又問了徐庭,他說他之前來過。”
林折夏“噢”了一聲:“這裡真的很漂亮。”
然後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這片熒海裡。
整個世界變得很安靜,安靜到,林折夏隱約覺得還有什麼事要發生。
她和遲曜之間的那種奇特的預感,在此刻卷土重來。
在遲曜想張口說什麼的時候,林折夏站在這片熒海中,打斷了他:“遲曜。”
她看向他,認認真真地問:“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是不是,要去京市,”這個話題一旦開了頭,後麵的話想說出來就順利很多,“……去陪叔叔阿姨啊?”
遲曜也在垂眼看她。
感覺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她聽見遲曜“嗯”了一聲。
原來這就是十八歲。
她和遲曜,是不可能一直一直,一直這樣繼續生活下去的。
命運的岔口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該分彆的時候。
遲曜原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在他的設想裡,林折夏可能會哭鼻子,可能會像初中時候讀女校那樣,哭著問他能不能不要走。
畢竟這個膽小鬼最怕的,就是分彆。
但他唯獨沒想過,林折夏會是這種冷靜的模樣。
她甚至顯出一種略顯稚嫩的堅韌。
“我猜到了,”林折夏對他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遲曜又“嗯”了一聲,說話的語氣異常溫柔:“你是全世界最聰明的膽小鬼。”
“我不是膽小鬼了。”
早就不是了。
而且,是因為他,所以她才變得勇敢起來的。
隻是沒有想過,勇敢的林折夏,會迎來和遲曜勇敢告彆的這一天。
“京市那邊資金鏈出了點問題,打算先把房子賣了,”遲曜簡單解釋,“我媽在醫院,下個月動手術,我得過去照顧她。”
“阿姨生病了?嚴重嗎。”她問。
“手術有點風險,”遲曜說,“暫時還不確定。”
“……”
在這些事情麵前,再多的話都顯得無力,林折夏輕聲說:“希望沒事,阿姨看起來就是那種活到一百歲還能用氣勢威懾其他老太太的人。”
林折夏本來還想說,她其實攢了一點壓歲錢。
而且如果需要的話,林荷和魏平也一定願意幫助他們的。
……
但是她太了解遲曜了。
這個人太
驕傲,未必接受這種“幫助”。
“你什麼時候走呀?我去送送你。”
林折夏最後說:“不過你千萬彆以為,你走了,就可以不管我這個最好的朋友了。”
“我還是會給你發消息的,我會給你發很多很多很多消息。”
“你要記得回我的消息。”
林折夏起初是真的不難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裡,後知後覺地泛上來一陣細微的鼻酸:“不回消息的話,我就,我……算了,隔那麼遠,我也打不到你。”
遲曜卻說:“不會。”
“什麼不會?”
“不會不回你消息。”
“那你會多給我發點消息嗎。”林折夏又問。
“多少算多。”
“每天幾百條吧,反正要比我多。”
“我看起來很閒嗎。”
“那五十條。”
“……”
“十條,”林折夏最後說,“十條總行了吧,早午晚安就占三條了。”
遲曜掃了她一眼:“所以,我每天都得給你請安?”
“給大哥請安,”林折夏說話慢吞吞的,“……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兩人很幼稚地在討論一天要給對方發幾條消息。
最後遲曜也沒說他到底要發幾條,話題很快過去。
兩人之間又莫名安靜了一會兒。
林折夏忍不住叫他:“遲曜。”
“你……應該不會談戀愛吧。”
理智告訴她,她不該提這種危險的問題,不該把話題往這種地方引導。
但是她控製不住。
京市那麼遠,他會轉進新的學校,認識新的人。
和遲曜分開之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身上會發生一萬種可能。
這一萬種可能裡,會不會有那麼一種可能,是他可能會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我的意思是,高三還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去了京市,最好不要把心思花在雜七雜八的事情上,”林折夏帶著私心,所以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所以,你最好還是要好好學習,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談戀愛的話……”
林折夏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談戀愛的話,又怎樣呢。
遲曜談不談戀愛,她又有什麼立場去乾涉。
在她的話戛然而止之後,遲曜忽然問:“那你呢。”
少年說話的時候,聲音跟著眼睛裡的光一起黯下來,瞳孔變深,她的回答似乎對他來說異常重要:“你會談麼。”
“我當然不會了,”林折夏用一種以身作則的語氣說,“而且我要是敢談戀愛,林荷第一個打死我。”
“我也不會。”
遲曜說話時,看著她的眼睛,“……不會談戀愛,會好好學習。”
說完,他又抬起手,主動做了那個他一直嗤之以鼻的幼稚動作,他曲起尾指,尾音略微拉長:“你要是不放心的話……要不要拉個勾。”
周遭滿是黃綠色螢火。
像是滿天星光被上帝摘下來,放在了人間。
林折夏小心翼翼地勾上遲曜的手指,心想,這個“拉勾”就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哪怕。
隻是一句大概率不會作數的話。
一句一旦真正分開後,就會被時間磨滅在漫長歲月裡的無聊誓言。
但起碼,在今天她
和遲曜拉過勾。
她可以把這句話藏進她關於十八歲的永恒的回憶裡,藏進這個夏天,藏進那個無法示人的仲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