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楠這個人是救下來了,然而她和詭異的馮斌被殺一案究竟有什麼牽扯,依然迷霧重重。
那個神秘的巡邏員當時要乾什麼?為什麼要混進鐘鼓樓景區,又為什麼要一路跟著駱聞舟他們?這也讓人十分費解。
大好的月色大好的星,瑤池裡可能也結滿了冰花,各路貓冬的神仙圍著情人鏡,先開頭隻想看一段花前月下的談情說愛,不料這情人鏡打造得著實粗製濫造,中途竟然串了頻道,插播起了冷森森、血淋淋的刑偵片。
眾神仙齊刷刷地倒足了胃口,不由分說地掀起一捧烏雲,蓋住了皎皎星空,留下霧蒙蒙、黑沉沉的一片鍋底色,各自散去。
等駱聞舟他們處理完少女跳樓事件,安頓了夏曉楠後再回家,連人間八點檔的花前月下也快要唱起片尾曲了。
駱聞舟覺得連空氣都被餓得稀薄了三分,一推開家門,他還很不平衡地發現,發現自己肚子裡空空如也,駱一鍋的貓食盆裡竟然有糧有罐頭。沒良心的老貓吃飽喝足,把自己舔得油光水滑,四仰八叉地賴在貓窩裡。聽見門響,它的尖耳朵轉了半圈,理都不理,遑論迎接。
駱聞舟對自己的家庭地位加深了理解——原來駱大爺每天出來進去迎接的乃是行走的飯票,至於鏟屎的兩腳廢物本人,它一點興趣也沒有,隻要有吃的,人野到哪去無所謂,愛死不死。
彆的生物饑一頓飽一頓倒沒什麼,駱聞舟隻是唯恐餓著病號。
剛把夏曉楠逮下去的時候,他就想叫病號先走,可是費渡不肯。
一看時間已經太晚,路上,駱聞舟又想從外麵買點外賣,費渡也沒說想吃什麼,就對著途徑的一路大小飯店做出了雞蛋裡挑骨頭的點評,言外之意,仍是不肯。
“非要回家吃,回家有什麼好吃的?給你喝粥吃鹹菜就順口了?你比駱一鍋毛病還大。”駱聞舟一邊抱怨,一邊匆匆忙忙地把一碗淘過的大米凍進冰箱,又開始剁肉末和皮蛋丁,手忙腳亂地支起高壓鍋,他對著旁邊遊手好閒的費渡暴躁地數落道,“還跟駱一鍋一樣礙手礙腳!”
捧著遊戲機在他身邊打轉的費渡,以及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觀察人類食譜的駱一鍋一站一蹲,一起將目光投向他。
駱聞舟與這二位對視片刻,不到半分鐘就潰不成軍,敗下陣來,任勞任怨地乾活去了。
費渡會在大雨裡跟一幫空虛的富二代們飆摩托車,會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到半夜,會揮金如土,會滿口油腔滑調,分明應該是個張揚縱情的人,可他同時又克製內斂得過分,笑也好,怒也好,大部分是擺出來應景,一點真實的喜怒哀樂都像是微量元素,須得用上特殊的儀器才能瞧出端倪來。
駱聞舟在自己肉眼前加了兩片顯微鏡,隱隱約約看了個不分不明,可能是他的錯覺,駱聞舟覺得這會費渡有點“黏”他——隻有一點,是煮爛的大米那種黏度。
也許和嘴裡不停喃喃說“她恨我”的夏曉楠擦肩而歸時,他心裡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動於衷、無懈可擊。
費渡按著駱聞舟的差遣,占用了一個小小的案板,開始著手“拌鹹菜”。鹹菜是店裡買的芥菜疙瘩,需要切成細丁,再和香菜丁、尖椒丁一起,兌上香油耗油等調料,是化用了東北人民“老虎菜”的私房吃法。
不管讓他乾什麼,費渡都學得很快,說一遍準能記住,很快就像模像樣起來……隻是刀工差一點,下一刀要找半天角度,菜刀一下一下碰到熟食案板,碰撞聲幾乎要拖起長音,聽起來格外催眠,及至駱聞舟用高壓鍋煮好了一鍋自創的皮蛋瘦肉粥,蒸上了速凍的小包子,費渡才剛把一小塊芥菜切完。
駱一鍋從烤箱頂上探出頭,好奇地盯著費渡,觀察他乾什麼,卻不敢在他麵前造次搗蛋。
駱聞舟雙臂抱在胸前,注視著他的費爺和貓爺,直到這時,他自己落在布滿冰霜的行政樓頂的心,才仿佛歸了軀殼,緩緩沉入胸口,發出了一朵學名“靜好”的花。
就在費渡用菜刀在尖椒身上來回比劃的時候,駱聞舟突然好似無意地開口說:“哎,你以後……要不要就跟我這麼過下去?”
費渡手一滑,一刀落下,將尖椒腰斬於案板間。
死不瞑目的尖椒對天噴出了一股辛辣的冤情,堪比生物炸彈,中招的費渡和駱一鍋同時打了一串噴嚏,一起被辣得涕淚齊下。
駱聞舟早有準備地躲到了一米開外,笑成了狗——然後他借機把方才的問題遮了過去,嘻嘻哈哈地去給費渡拿濕巾盒。
費渡透過通紅的淚眼,回頭注視著駱聞舟有點倉惶的背影,一時有衝動追過去回答一聲“好啊”。然而他一張嘴,就忍不住背過臉又打了個大噴嚏,刹那的衝動好似風燈中一株微弱的火苗,無聲而起,又無形而歿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駱聞舟就先被叫到了法醫科,夏曉楠書包上的血跡化驗出了結果,血跡確實是馮斌的,書包的拎手內側還有一個隱蔽的血指紋,與係統中記錄的盧國盛的指紋一致。
“也就是說,盧國盛殺完馮斌,從垃圾箱裡挖出了夏曉楠,搜走了她包裡的錢和手機,又把東西還給她。”陶然一邊說,一邊幫忙擋住郎喬——倒黴的長公主正趁著陛下沒注意,愁眉苦臉地到處和人換包子,“可我還是覺得夏曉楠不可能是同謀,你們想一想這件事,不覺得很瘮得慌嗎?彆說一個小女孩,如果我不是警察,反正我肯定不敢和盧國盛這種窮凶極惡的人有什麼交流。”
“還有那個可疑的巡邏員,”郎喬跟最後一個香菜餡的包子依依惜彆後,探頭插了句嘴,“我本來以為他跟盧國盛他們是一夥的,假冒巡邏員是打算清理現場的血跡,可是現在想一想,清理血跡能有什麼用?盧國盛和夏曉楠打過照麵,這結論我們一化驗就能檢查出來,他連殺人分屍都不肯戴個手套,犯罪現場的一點血跡有什麼好在意的?”
駱聞舟看了她一眼,郎喬連忙一縮頭,不敢再進入他的視野。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實在想不通自己又哪得罪他們老大了,隻覺得此基佬的心像海底的針,陰晴雨雪,全然無跡可尋。
郎喬一時間覺得“前途無亮”,很想換個基佬當老大,比如姓費的霸道總裁就不錯。
“夏曉楠怎麼樣了?”
“一會我試著和她聊聊,”陶然說,“對了,我剛才聯係了育奮的老師和那幾個學生,老師倒是沒說什麼,答應上完課就過來,學生家長可都不太願意,可能還得再溝通一輪。”
彆人家的孩子出事,做家長的自然唏噓後怕,可是如果因為這事,三天兩頭讓公安局把自己家的孩子招去問詢,那就不十分美妙了。
“理解,”駱聞舟歎了口氣,“實在不願意過來,等會我們挨個上門家訪——先去問問夏曉楠。”
夏曉楠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像一盞單薄的美人燈,畫的線條精致、活靈活現,然而隻是一層紙,稍一不注意,她就要在火苗中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