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孩子還小,絕不會說謊。
思及此,她忽然垂首,輕聲詢問著若驚弓之鳥般瑟縮著身子的元寶,“幾歲了?”
“一歲。”
元寶怯生生地答道。
一歲?
按理說,一歲的孩子就長了八顆牙,似乎是太快了些。
再者,才一歲,說話就這麼流利,明顯有些不符常理。
但見元寶孱弱的身子,怎麼看,也就隻有一歲出頭...
鳳無憂愁眉緊鎖,陷入了沉思之中。
百裡河澤見鳳無憂稍有動搖,連聲道:“你當真忘了嗎?你曾說過,希望孩子能如金元寶一般惹人喜歡。故而,我才將孩子的小名起為‘元寶’。”
“爺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鳳無憂隻記得,她當初之所以管腹中孩兒叫“狗蛋”,無非是希望一個低微的小名兒,得以佑他平安順遂地長大。
可惜,狗蛋終究還是沒了。
“你不願承認就算了。”
百裡河澤略顯失望地垂下頭,兀自抱著狗蛋,滑著輪椅駛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鳳無憂後腳跟著下了榻。
她打量著身上一塵不染的素色中衣,眉頭輕蹙。
難道,她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裡,都是百裡河澤給她換的衣衫?
思及此,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頓覺惡心不已。
叩叩叩——
俄頃,楚九叩響了虛掩著的門扉。
“可喜可賀,您總算是醒了。”
楚九探入了半個腦袋,但見鳳無憂下了榻,忙不迭地放下手中梨花木托盤,三步並作兩步湊至她跟前,小心地攙扶著她。
“鳳姑娘,您大病初愈,當好生休養才是。”她一邊扶著雙腿發軟的鳳無憂重新坐回了榻上,一邊又將熱騰騰的米粥送至鳳無憂跟前,“姑娘,定是餓壞了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太醫隨後就到。”
“爺不餓。”
鳳無憂偏過了頭,情緒尤為低落。
楚九貼心地為鳳無憂掖好被角,關切地問道:“姑娘可有哪裡不適?”
鳳無憂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隨口詢問著她,“百裡河澤的腿,是怎麼一回事?”
“回姑娘的話。帝君的腿,是被兩年前東臨城郊的一場大火所傷。當初,他將你帶回南羌的時候,就已經不能走路了。”楚九想也不想,直接脫口而出。
鳳無憂細細觀察著楚九的神情,卻怎麼也看不出破綻。
無奈之下,她隻得轉移了話題,壓低了聲問:“君墨染他還好嗎?”
楚九明顯察覺到鳳無憂微微發顫的音色,唏噓地歎了口氣。
她雖是百裡河澤的人,但她卻看得真真兒的,君墨染和鳳無憂,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至於百裡河澤,他可是從未入過鳳無憂的心。
“他怎麼了?”
鳳無憂見楚九頻頻歎氣,一顆心緊緊揪到了一起。
“姑娘莫擔憂,他沒事。”
楚九連聲寬慰著她,“據傳,是一位青樓歌姬,將他從那場大火中救了出來。之後,北璃援軍、東臨援軍趕至,聯手鏟除了雲秦太子手下餘黨。”
鳳無憂憶起大火當晚身負重傷的雲非白,隨口問道:“雲非白身在何處?”
“說是被烈火燒成焦屍,不過也有人說,他隻是失蹤了而已,並未殞命。”
“失蹤?”
鳳無憂總感覺,那晚救下她的人,更像是雲非白。
至於百裡河澤,倒像是連放數十支毒箭,欲坐收漁翁之利的幕後黑手。
楚九重重地點了點頭,繼而說道:“而今,東臨攝政王在雲秦眾臣擁護下,已坐穩雲秦國主之位。當初以身相救的玉卿塵亦在雲秦安居,還被封了個女官。雲秦那邊都說,玉卿塵遲早會成為雲秦帝後。”
“他沒事就好。”
鳳無憂長舒了一口氣,唇角處泛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縱玉卿塵是他的救命恩人,鳳無憂依舊堅信,君墨染不會棄她另娶。
“鳳姑娘,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依楚九拙見,雲秦新帝兩年內都沒來找你,定是死了心。鳳姑娘不如考慮一下帝君,如何?眼下,你和他已經有了孩子,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當為元寶著想。”
鳳無憂卻道:“楚九,感情之事勉強不得。”
話說回來,她心裡清楚得很,縱百裡河澤欺騙了她,元寶也是無辜的。
他還小,乾淨地如同一張白紙,千錯萬錯,也怪不到他頭上。
隻是,一想到狗蛋,鳳無憂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鳳姑娘,先吃點吧。當務之急是先養好身子,其他的事往後再議,如何?”
楚九完全能體會到鳳無憂此刻的悲慟,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正如年前,楚十四突發瘧疾暴斃身亡,她足足花了大半年時間才徹底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有些事,一旦發生到自己身上,痛苦都是無法估量的。
鳳無憂感受到楚九的善意,緩和了語氣,輕聲問她,“這是哪兒?”
楚九一五一十地答道:“帝君說了,鳳姑娘不願被宮中的條條框框約束,就在南遷城郊建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山莊。”
“他倒是細心。”
鳳無憂唇角微揚,將“細心”二字咬得特彆重。
在她看來,百裡河澤之所以將她安置在城郊山莊中,純粹是為了避人耳目。
宮中人多眼雜,難免有人說漏嘴,說了不該說的。
此處就不一樣了,除了他的心腹楚九,再無閒雜人等。
楚九未聽明白鳳無憂話裡行間的嘲諷之意,笑意盈盈地應著,“姑娘切莫自怨自艾,餘生還長,福氣都在後頭呢!帝君說過,等姑娘轉醒,就下旨昭告天下,將你冊封為後。至於元寶,他也會一並立為儲君。”
“福氣?”
鳳無憂淡哂,卻並未出言反駁。
她並不覺得被百裡河澤愛著有多幸福,恰恰相反,他的愛總是讓她倍感窒息。
她原打算動身前往雲秦,尋君墨染問清楚大火發生之後的事。
但在那之前,她必須先弄清楚元寶究竟是不是她和百裡河澤所生。
倘若,元寶真是百裡河澤的親生骨肉,她哪裡還有顏麵去見君墨染?
不過,事情尚還有轉機。
也許,元寶隻是百裡河澤為套牢她,隨便抓來的孩子。
吱呀——
黯然失神之際,元寶竟邁著小短腿,磕磕絆絆地跑進了內室之中。
他蜷縮著瘦小的身子,怯怯地站在榻角,極為害羞地喚著鳳無憂,“娘親親,你喜歡元寶...”
鳳無憂原不打算理他,每每見他這般軟萌可愛,她就會憶起她可憐的狗蛋。
可不知怎的,元寶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倒像是會魔力一般,她還是俯下身,將他抱入了懷中。
元寶受寵若驚,圓圓的腦袋在她懷中蹭著,“你喜歡元寶!”
鳳無憂失笑,她發覺元寶在表達上可能有些歧義,但她並沒有刻意去糾正。
從另一層麵上看,元寶說的也沒錯。
他若真是她的親骨肉,她確實應該擔起照顧他的職責。
不論她是被百裡河澤強迫,還是將百裡河澤誤認成君墨染,她犯下的錯,絕不會算到元寶頭上。